忽然听见有个单薄的女声在喊,裴皓!
那一瞬间,嘈杂的背景声从耳边隐去。人声夹杂着凉风从耳朵里灌进来,“啪”地一声击中了某根神经。记忆像收紧的橡皮筋一样猛地往回弹开去。我回过头,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陌生少年端着两杯豆浆向那个女孩跑去。他们有点害羞地松松拉着手走在街边,边咬着豆浆吸管边看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影像。他们身上的短羽绒外套领口露出校服的拉链,拉链扣垂在颈前,随着步伐轻微地晃动。
我只是清晰地听到那两个字的读音。也许是裴皓,也许是裴浩,也许是裴灏,也许是……
裴皓,我已经很久没有刻意想起过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那些记忆不会因为频繁想起而更真实,更不会因为刻意忘记而消失不见。
在记忆中,我们也从来没有这样在清晨的街边牵手走路。
他像水一样从我记忆中冲过去,什么也没有淹没,什么也没有冲走,痕迹在阳光下很快就干了。连水蒸气的影子都不见。
回到家,我顺手将装着午餐的外卖袋扔在茶几上,钥匙隔着纸袋碰撞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进到洗手间往木桶浴缸里放热水,发现沐浴露用完了。
踩着卧室的沙发打开储物柜找大瓶沐浴露,下来时,身体一碰到沙发就忍不住躺了进去。迷迷糊糊中听见水流声,像雨声一样柔和又清晰。我睁开眼睛。睡去和醒来之间只隔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独居多年,我开始学会在这样的时刻自己惊醒。
洗手间的木桶已经放了接近半缸水。我定好手机闹钟,试试水温,泡了进去。
只有在彻夜工作后我才敢泡澡。身边的热水和眼前蒸腾的热气总是让呼吸困难,平时并不需要这种太消耗体力的运动,除了疲惫时帮助睡眠。
在浴缸里睡着,半小时后被闹钟叫醒,将换下的衣服按颜色分开扔进洗衣机,去厨房热午餐……我一边将这个固定流程再一次输入自己的大脑,一边逐渐失去感觉。
当生活中所有事情都可以独自完成,我根本没有机会问自己,是否需要另一个人。
“贺雅言?”
我取下大耳机转过头,看见裴皓正站在我右边。他身后是排满一整面墙的CD,日光灯的光线反射在透明塑料的CD盒上,看久了有种不真实的晕眩感。
“你在排队?”我把耳机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已经站在这里试听了很久,一直没感觉到身边还有人。
他接过耳机,却没有戴上,只是笑了笑:“没有,是刚才忽然看到了你。”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在这家街道转角处的小唱片店,他看到我在听Joan Baez,我见他手上拿着一张玉置浩二的《重回安全地带》。
收银台前除了他外没有别人。裴皓微微低头结账,衬衫领口上方脖颈的线条柔和地延伸到耳后,被细碎的短发覆盖。墙边的展示架上挤满有棱有角的CD,他背影的弧线、衣角的褶皱在那些方框前面显得那么饱满、真实又温暖。
“你现在是不是回学校?”他收好CD从收银台走回来。
他显然看到了我手里装满的购物袋。我点点头:“你也回去?”
“走吧。”他接过我手上的袋子,自然得像熟悉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推开门,发现傍晚的街上就已经亮起了路灯,沿着公路两旁细窄又笔直的绿化带,橘红色灯光一盏一盏在还未散去的日光里微弱地亮着。公交站牌下,我们被路灯和夕阳分别投出两个深浅不一的影子。潮湿的空气缓缓流过我们身边,这座南方沿海小城市的暮春充满迟疑优柔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