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后这块草坪早几年前每晚也是很多人,隔三差五喝酒吸粉,结帮斗殴,母亲骂他们粉子鬼,早早把自己的命填进去了。自从五年前有人被误杀之后,草坪扎扎实实地冷清下来,杂草丛生,茂密得成了流浪狗流浪猫的住所,小学生放学时也像他们当年去电影院里那样到草坪里玩会儿才回家。
可近几个月这儿又恢复当日的热闹,晚上吵得连电视也没法看,母亲只好让她住校。
父亲打趣道:“你今天又怎么了,惹得你妈这么不高兴?”
“还不是我回来时没和到那把牌。”她推脱,说完后看见母亲板着脸不吭声,眼神冷冷清清的,数落她成绩考得那么糟,还好意思这样没事一样轻松,提醒她太没志气,要是换作别人早就痛快大哭一场然后更加勤奋。她一下子觉得跟父亲这样说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
父亲现在对她放任自流,不像小时候带她去幼儿园,她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让父亲没赶上车,他脾气一上来,先给她两下。选科时他问她:“喜欢什么?”“理科。”“那就读理科吧。”他也不管她物理差到多么不堪入目。
不过她比孙然还是好点儿,上次试卷发下来,孙然发癫一样尖叫一声,像是刚刚从栏里快拖进屠宰场的猪,“4分。这4分是什么东西?”她后面的大题和实验题写得密密麻麻,结果只对了一个选择题,大家笑得快趴下。
母亲又说:“这小区里住的都是熟人,开口闭口就问起你的成绩,刚刚他们打牌时又在问,我都不好意思说。”
“那就不要说。他们不操心自己家的事,一直关心我成绩干什么?”
“你要是有本事,用得着床底下吹喇叭,低声下气吗?”
“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干什么?”父亲并不是有心维护她,而是厌烦母亲一成不变的絮叨,受不了她们俩这样吵下去。
父亲说:“我忘记跟你说了,你外婆昨天打电话来,问你十一要去她那儿玩几天不?”
陈繁看看沉默的母亲,“我不去。”她放下碗筷,说声吃完了。
“为什么不去?你暑假也没去看过外婆。”
不去,不想再见到外公,反正外公最不喜欢的就是她。
外公原来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是个老军人。他养了四个女儿,另外还有个最小的儿子。母亲在姊妹里排行老三,过年过节大家都回外公家时,叫母亲做事都是老三老三地喊。
六岁时,她跟五岁的表弟在楼底下玩,等他们玩累了之后跑到窗下,表弟叫一声“爷爷”,她便跟着叫一声“外公”。“爷爷。”“外公。”“你下来看──”“你下来看──”“爷爷是鬼──”“外公是鬼──”她和表弟的声音在寂静的正午里此起彼伏。
夏天的阳光格外强烈,被太阳晒烫了的风贴着她的耳朵吹过去,吹得悬在巷子外的花衫在风里轻轻飘摇。外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使劲地摆两下手,制止他们继续喊下去,楼里的住户多是老人,这个时间还在睡午觉,要是再吵下去,肯定少不了一大堆抱怨。
外公很快走下楼来,跟着在她后脑勺儿就是一掌,拍得她往前冲出去,额头直磕在墙上,像塑料瓶在墙上不轻不重地敲打一下的声音。等她重新站稳回过头去,看到表弟已经骑到外公肩上,“同志们,冲啊!”
外公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他甚至连头都不回,便和表弟上楼去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委屈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