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到门口听见声音,转身走过来,抓着她肩膀要摇醒她,“陈繁,你给我起来──陈繁,你听到吗?”好像那几分钟里,外公全然忘记表弟他们的事情,只记得她。
她想,她一定是快要哭了。
外公着急地叫外婆快过来看看。
“陈繁?陈繁……”
她才慢慢睁眼,看到外公全乱套的眼睛,“陈繁,你有摔着哪儿没有?”
“这儿,这儿疼。”
外公的手一碰上去,陈繁就夸张地大声喊出来。
外婆快步走进来,着急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怎么一下子没注意就摔下床去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这么摔一下不用去医院,过两天会好的。”陈繁说。
外婆说:“都这么大个人了,睡觉还翻下床。”外公把她交到外婆手里,抱怨一句,走出卧房。
记忆里也就这么一次,外公只看到她。要是自己是杨业平就好了,要不,能够作表姐也好。
明明不喜欢,那就由他去不喜欢好了,还不是一样要吃喝拉撒地过下去。可她偏偏要争那口气,那样卑微地想要引外公注意,想在外公那儿找到一种认同。
家里燥烈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母亲背过身去拿话筒,和电话里的人说了两句,很快大声叫她。
陈繁问:“谁打来的?”
“你同学。”
她一拿起电话,听见乔叶芒在电话“嘻”地笑出声,“我刚刚跟你妈说好了,明天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她见她没反应,“你是不是不方便?”
陈繁口是心非地说:“不,没有。”
“哦,不行就算了。”
陈繁看看母亲的眼色,抢白道:“说好了,明天10点我们在校门口见。”
陈繁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过电影了,有时周末于思聪打电话给她问要不要出来玩,她听说还有其他同学,就推托说母亲不同意。
她和于思聪不同,于思聪性格随和,不管是谁找他帮忙,他都会立即答应。而她却不合群,像是被丢失的物品,巴巴地等在警局里被人招领。
许乐仁倒说,古代曾有个叫做阮裕的人,他刚好有辆不错的车,不管谁来借他都不会拒绝,后来碰见一个要安葬母亲的人想向他借车却没有借,阮裕一气之下,就将车子给烧了,他说:“我虽然有车,可是人家不敢来借,那么我还要这车有什么用呢?”
许乐仁说,于思聪就和阮裕一样,说不定哪天就在教室里举起一桶汽油,“虽然有我这个人,可是人家不敢来找我帮忙,那么还要我这个人有什么用呢?”随后一把火把自己烧得干干净净,滴水不剩。
他们看电影的录像厅是靠晚上放三级片来盈利的,白天时为了不太招人注目,则放些老电影揽客,里面果皮、瓜子壳和烟蒂到处都是,长条凳子也踢得乱七八糟,全是空座。一开始,陈繁和乔叶芒坐在靠近门的地方,不时看见灰色的烟慢腾腾地从嘈杂的光里浮游起来,声音嘈杂,没办法只好换了几次位置,坐到前面去了。
看完《霸王别姬》出来,已经是浮云温柔的午后,蔚蓝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秋天里这样的下午常常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时间倒退回去几年,停在那儿。
这部电影乔叶芒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可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眼睛肿着。
午后的阳光温吞地落下,她们仿佛置身在浩渺透明的海洋之下,楼影树影缱绻更迭,像浓烈绵延的海草摇曳。乔叶芒低声静静地反复哼着《霸王别姬》,“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她声音很细,陈繁在喧嚷的车水马龙声里隐隐约约听见,不忍打断。她们没有胃口,本来说要去东段的一家江西菜馆里吃饭,也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