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首先应该意识到,企业是一个限制自由的机构,尤其是随着工业化的到来,规模化、标准化、专业化、工具化、日益狭窄的分工、日益严密的配合等等,都成为对个人自由的限制。在这种限制下,企业内的统一号令远比民主重要得多。换句话说,企业就是专制的。一个内部民主的企业,在市场竞争环境中,几乎完全不是内部专制企业的对手。现代社会以民主为最高原则,但是,保护这一民主的,偏偏是最不民主的军队。这正好暗合企业与社会的关系:社会的民主居然保护了企业内部的专制。在企业利润至上的目标引导下,民众对于企业的专制,居然也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实在是现代社会的一大奇观。现代企业的专制特征,与社会的民主要求形成令人惊讶的巨大反差。
与企业帝国造成的民主反差相似,企业帝国另一个制胜法宝就是自由经济。它把自由经济塑造成真理,并告诉大家,自由经济对所有人都有利。然而,当我们理解了企业帝国的强大存在,就会发现,自由经济在它那里只是一个诡计。历史上大力强调自由经济为真理的,大致只有两个国家,英国和美国。而且,这两个国家对外强调自由经济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们最强盛的时期。如今的企业帝国,充分发挥了自由经济的制胜秘诀。庞大的企业帝国好比一个大块头肌肉男,经常与其他瘦小子单打独斗,大块头总是主张自由散打、自由搏击,屡屡挨打的瘦小子如果要拿一根棍子,那就属于保护主义!大块头不用棍子就能打败瘦小子。大块头拥有自由,并且强迫瘦小子自由,让瘦小子放弃保护,可以保证大块头永远胜利。表面上的公平自由,实际上只对大块头有利。然而,在当前美国的金融危机中,我们发现,企业帝国因内在的健康原因而衰弱,只好扔掉自由经济的遮羞布,开始寻求保护。
企业帝国的出现,是现代西方文明的必然结果。它用严密的法律,完整彻底地保护私有制,并将私有制放到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建立这一强大保护的理由是:只有保护私有制,才能保护自由。理由是有道理的,但是忽视了一个前提,当私有制必然性地形成贫富分化时,法律坚决保护私有制,等于是全力保护企业的独裁专制。与此同时,私营企业主所主导的社会法律和舆论,在企业外部形成自由和民主的气氛,并且把矛头指向政府,等于是转移人们在企业内部遭受专制统治的愤怒。这种搞错对象的愤怒,在企业专制的故意引导下,要求政府缩小权力,某种程度上等于企业利用人们爆发的压抑,打击有可能对企业产生抗衡的政府。换句话说,本来一个有可能帮助民众抗衡企业专制的政府,却在企业别有用心的操纵下,让民众与政府两败俱伤,一方面形成企业独大的状态,另一方面使得政府要想生存,不得不依附企业,政府从此成为企业独裁专制的工具。
企业帝国的专制实际上已经伤害了社会民主,它以金钱力量影响政治,让政治为企业服务。当有人解释说企业实现效益最大化才能给社会带来好处,我们却看到,提出这一主张的人,同时要求给私营企业减税,减轻私营企业的负担,那么,私营企业效益最大化,又如何呈献给社会?当有人解释说企业实现了利益最大化就可以给员工提供更好的福利,我们却看到,提出这一主张的人,同时提出,为了企业的效益,可以大量裁减员工。在当前美国金融危机中,美国不愿拯救三大汽车企业,一个重要的理由是,员工的高福利已经成为企业无法摆脱的负担,只好让企业破产。对于资本来说,负担过重的旧企业的破产,正好逃避了负担,从而可以另起炉灶,搞一个没有“负担”的新企业。于是我们看到,庞大的企业帝国实际上已经从政府手里攫取了很多社会权利,但是,专制的私营企业帝国为了自己的利益,却不肯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如果说少数庞大的私营企业帝国已经形成了一个“私人政府”,那么,这个“私人政府”已经将权利和义务剥离。“私人政府”只需要社会权利,而将社会义务当做一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公共政府。与此同时,这些“私人政府”的拥护者还在说:应该限制公共政府的权利。
不管是跨国公司、高技术公司,还是投资银行,其疯狂的行为主体都是超级庞大的私人企业帝国。这些独裁专制的企业帝国,在国内外的社会环境中,赢得了有利于自己的政策和舆论倾向,并且由于被法律保护的私有性,造成社会财富严重的两极分化。面对贫富分化产生的不满,私营企业帝国又利用自己掌握的媒体,向社会大众进行愚民教育。有时候他们说,适者生存是自然规律,所以失败者没什么可以抱怨;有时候他们又说,成功与失败在于个人的性格原因。于是,他们把贫富分化全部归为个人原因,背后蠕动的声音其实是在说:穷,是你活该。与此同时,私人媒体把成功的企业家塑造成社会最高的英雄形象,供失败者顶礼膜拜,让失败者面对自己的不幸时,产生深深的自责。于是,私人企业帝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