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看中的东西,谁也别动! /33
顺水人情
不管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刘伯温当上了主审官,而朱元璋却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轻松地坐在一旁。
好多人都猜不透朱元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刘伯温怎样随机应变。真正难受的、受着煎熬的是胡廷瑞,他连官服都没穿,省得戴大枷时叫人家剥去袍靴,他已做好了待罪、待决的心理准备。
除了朱元璋,李善长、宋濂、冯国用、徐达等都在座,气氛很严肃。坐在主位的今天是刘基,他板着面孔叫:“带反叛贼子康泰!”
一阵稀里哗啦的铁链子声,几个刀斧手押着康泰上殿来。
刘基问康泰:“你有什么话说?”
“有一个头给你杀够了,”康泰哑着嗓子说,“啰唆什么?”
刘基说:“你出尔反尔,反叛杀人,你说你是不是死罪?”
康泰梗着脖子说:“我都说我是死罪了,你还问什么?”
刘基说:“你知道你造反不成,你连你舅舅胡廷瑞也牵连了吗?”
康泰一震,目光投向胡廷瑞,众人也都看胡廷瑞,连朱元璋也有几分紧张。只有宋濂泰然自若,他心里有底。
康泰说:“朱元璋,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种,冲我康泰来,一人犯罪一人当,如果你们不杀我舅舅,我还能为我的反叛懊悔,如果你们株连我舅舅,我下了地狱也不会原谅你们。”
“这句话说得好。”刘基说,“胡廷瑞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他早警告过你不要举叛旗,这事与他无涉,他没有半点罪过。”
在场的人都吁了口气,朱元璋几乎是用赞叹的目光看刘基的。这也是胡廷瑞事先所没想到的,一时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忽然衙门外有人嚷嚷,刘基忙命一个都事下去看,他猜到是邓愈在骂街。然而,来者并不是邓愈,被铐住手脚站在廊下候审的邓愈倒是一声不吭地等待制裁,丢了洪都,等于丢了江西,他说什么也没用了。原来吆喝的是朱文正的旗牌兵们,正在开道,向平章衙门赶来。
朱文正的轿子落地,他一走下来,来到邓愈跟前,安慰邓愈叔不要着急,他要为邓愈申辩。
“有什么可申辩的!”邓愈说自己是咎由自取。
朱文正道:“我去同父亲说,你立了那么多大功,就不能将功折罪?胜败乃兵家常事呀。”
邓愈说:“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主审官是刘伯温,他是有名的铁面,况且洪都之败,他最好的朋友叶琛死在乱军中,他能饶了我吗?”
朱文正说:“你不要急,我上去保你。”说罢大步上殿。
刘基此时在平章衙门大殿里潇潇洒洒地走来走去,他侃侃而谈:“若论罪,康泰死十回都不为过。不过康泰并不是跟随明公多年的故旧,对新主并不了解,怀着对旧主陈友谅的一片情意,降而再叛,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不是为罪囚开脱吗?这还了得!都去看朱元璋脸色,朱元璋脸上却露出笑容,这太奇怪了。
这时朱文正进来了,朱元璋向他点点头,手点了点空着的椅子,朱文正坐下。刘基在继续走动着,接着发挥:“我最看不上背主的小人,但康泰不能说有背明公,因为他们尚无隶属关系,又无感情,他不忍心背叛陈友谅,说明康泰很仗义,这样的人可交。”
朱文正竟然喊了出来:“好!”刘基又为他开脱:“何况,这次举反旗的主谋并不是康泰,而是祝宗,祝宗被杀,已经有了了结,所以可免康泰一死,让他在军中效力。”大出意外的康泰竟然傻了一样呆着。
大为感动的胡廷瑞热泪盈眶地看着刘基,但又担心朱元璋会不依。
刘基故意问朱元璋:“这样判可行?”
朱元璋极为宽厚地说:“你是主审,不必来问我。你既已这样判定,我已无法更改,谁让我给你权了呢?你可是把我定的法度破坏了的,依我,绝不会轻饶。”
刘基说:“那今后再处分我破坏法度的事,先给康泰松绑,叫他舅舅胡廷瑞领回去严加管教。”于是当场卸去镣铐,胡廷瑞带着外甥给朱元璋、刘基叩头谢过,下殿去了。
最先松了一口气的是刘基和宋濂,总算号准了朱元璋的脉,没有南辕北辙。朱元璋更是在心里暗自高兴,他感慨万千,一来为自己识人而高兴,二来为刘伯温猜对了自己的意图而欣慰。不过也不能不有三分隐忧,这种人聪明到如此地步,今后在他跟前还有手脚可做吗?
直到这时,李善长才拨开云雾见了青天,知道朱元璋用了一手高招,既不由他本人破坏法度,人情也做了。这么一想,李善长知道,邓愈没事了。
冯国用对李善长耳语:“刘伯温断案,闻所未闻,主公却默认。”
李善长说:“说默认,不如说是授意。”
冯国用说:“噢,是了,我懂了。这样也好,传出去也好令投效者踊跃而来。”
这时刘基又发话了:“带邓愈上来。”
邓愈方才已在殿外亲眼看到康泰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去了,心里惊疑不止,他拖着沉重的镣铐艰难上殿。
刘基又一次离座,走到台阶下,问道:“邓愈,你知罪吗?”
邓愈说:“破城之羞,无可推脱。”
刘基说:“如果因众寡悬殊或弹尽粮绝而城破,可说无罪。但洪都是新降之地,左右都是陈友谅旧党,你身为江西参知政事,却疏于防范,临变处置不当,这就是你的过失了。”
邓愈梗着脖子不吭气。刘基下面的话像是说给别人听:“当年邓愈随胡大海投奔明公,转战南北,久经沙场,开拓了大片疆土,应当说功大于过。如果因为兵败一次就砍头,那我们的将军,包括徐达大将军在内,恐怕早都人头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