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所迫,陈肯不得不仓促地使用英语:拜拜!
刘美兰纠正:“拜拜美兰--我叫刘美兰。”
陈肯只得再来一次:“拜拜美兰!”
刘美兰郑重地说:“很高兴你同意我挤着你们吃面条。”
莎贝娜在背后弹了陈肯一指头,陈肯只好硬着头皮还礼:“我也很高兴。”
于是大家把“拜拜”重新来过,仪礼恭敬,好像回到往昔的旧中国。难怪师姐林淑芬使用“聚餐茶叙”这个词,虽说一个小小面馆,似乎也担待得起来一种文化分量。
陈肯的脸,在继续燃烧。吃饱了,安神了,一切都会有新的认识。陈肯渐渐发现伊记面馆在他眼里新鲜起来,清晰起来,有许多刚才没有发现的东西。店堂有后门。后门外有一面高高的坡。丝丝缕缕垂挂着的,是细叶榕的须根。高高的坡上,轧轧过车,是山上的另外一条马路了。陈肯站在这个巴掌大的院落里,惊奇地看到了香港这个山城深处的结构,在山体的皱褶里,坡度一层层叠起,成为香港人的营生。香港啊!莎贝娜来到后门的山坡下,取了一些生姜,放在小筐里,搁在腰肢弯弯处。她在陈肯身后叫道:“凯恩。”
“我叫陈肯。”
“什么?”
陈肯不敢直视莎贝娜的眼睛,他四下看看,捡了一颗小石头子,在坡上,一笔一画,用力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肯。
莎贝娜笑着上前去,用手指摸了摸这个字,说:“肯!”
陈肯说:“陈--肯。”
莎贝娜笑着念:“陈肯--”
陈肯终于笑了,这一天,第一次,在香港,只对伊记面馆的莎贝娜,展开了笑容。
从此,陈肯就成了伊记面馆的常客。在读研的日子里,陈肯总是一个人来。莎贝娜总是无须征询意见,径直给陈肯端来牛腩面。她总是笑着说:“肯--哇啦!”陈肯不吃牛什面,也不吃牛肚面,就是最爱牛腩面。一晃几个学年过去了,陈肯已经拿到硕士学位了,要离开香港了。陈肯还是乘坐40M去的金钟站,没有打的。也没有特意与莎贝娜告辞。但是最后一次吃牛腩面的时候,陈肯叫来莎贝娜,欲说却为未说,陈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莎贝娜感觉出了什么,她把牛肉汤洒在陈肯身上了。蹲在陈肯身边揩擦的时候,莎贝娜眼还是有笑,但隐约含有莹莹泪花。陈肯不敢看。他一直躲着莎贝娜的眼睛。离开香港的第一个春节,陈肯给莎贝娜邮寄了一张贺年卡。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写作卡片:莎贝娜,是你给我的香港。落款是:肯的坡。陈肯寄出贺年卡以后一直等着,却一直没有收到莎贝娜的回信。一直。一直。陈肯一直觉得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收到莎贝娜的只言片语:信或者卡片?不知道。但陈肯会等着。
有的人,就是会这样并无深交,但是难忘,将永远存在于你所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