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了竹筏时,天色已漆黑如墨。他们立在青山半腰一处隐蔽的暗门前。山峰高耸入云,繁星流连在它四周,闪烁苍穹之顶。身处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如幕寂黑,静息渺远,却丝毫不感压抑。山涧中灵气盎然,让人吐纳畅快,如饮甘泉。
女孩敲敲暗门,一个宽敞的山洞赫然眼前。水已淹到半山腰,光秃秃的山壁连只鸟也挂不住,怪不得先前来找过的人无一生还,他们一定不知道这里有处暗门可以通向一个山洞。
女孩站了一会儿,对他们道:“我们得在这洞里过一夜。”
世玙哪里能准?他巴不得生出双翼飞上小楼。
“不行,现在就上去。”
女孩盛怒跺脚,大声道:“多星之夜没有月光,黑咕隆咚的如何上山?硬要上去,一个看不清就有性命之危!”
世玙无法,只得耐着性子点头同意。近日潮湿,山洞中亦泥泞不堪。上官浩枫简单巡视一遍确保没有危险,之后脱下外衫铺于地面,随即退去了一边,倚墙而立。想那衣衫是为他的主上遮寒挡湿的,女孩轻叹上官哥哥的好心,自然进一步将鄙视留给了那狠心的主子。
女孩只是轻叹,世玙却仰天长叹起来,俯身拾起外衫丢还给上官,“穿上。若你着了凉,我没办法跟你家殷姑娘交代。”
黑暗中,上官浩枫闷闷的声音传来。“她不是我家的。”
“继续说,”世玙连讥带讽,“多说几回,兴许你自己就相信了。还有你,”他斜眼去瞧那矮自己一头的女孩,“再瞪我,别怪我不客气。”
她被他冷酷的眼神吓住,亦讪讪退到一边,鼓着腮帮子看上官浩枫奉命重又穿上衣衫,“狠心主子”这才缓了脸,随和起来。
看来他也不是坏人,只是没心了些,不会说好听的话。
女孩抱着上官浩枫的剑坐在洞口,痴痴凝视那个六芒星标记。山谷中云渐浓厚,连繁星亦隐去了光芒,天与地在晦色间交合,什么都看不清晰。她用衣袖擦擦六芒星,希望那上面能映出她丢失的过往。
肋间一痛,头顶不可一世的声音轰隆响起,“朝那边坐些。”
她气呼呼揉着肋骨,若不是实在太黑,她怕自己一脚踩偏,真想将这人踢到水中去淹死。
她不挪地方,世玙索性钳着她双肩将她提远了些,留出个将将容人的空当,挤在她身边落座。
她气不打一处来,也颇诧异,“这么黑,你怎么看得见我?”
世玙轻笑,“无论多黑的天,我都看得见,从小就如此。”
她侧头瞧他,心似被狠狠撞击,一时间耳鸣起来。今日是怎么了?她按住心口,亦笑,“那你真是有双很亮的眼呢。”
话落,再次陷入苦苦沉思。夜晚霜重,她胡乱抹了把脸,便有泥土似的脏东西沾上了那娇嫩的颊。
世玙凝视她侧颜半晌,猛地扳过她双肩,瞪大眼睛对住她脏兮兮的小脸儿,“死丫头,你该不会是——”
他的激动被兀然打断。
寂静之中水声忽然又起,排山倒海之势依然不减。如同一个巨大的泵被开启,原本镜面般平静的深湖向山谷两侧分流,惊涛拍打山壁,水面逐渐降低,几棵稍高一些的树冒出尖来,在晚风之中从容晃去枝叶中的积水,重又顶天立地起来。
水面再降,低矮灌木亦露头,石层随之。
最终,最后一泓水流走,镜湖变盆地。
这奇妙的空谷,在半个时辰之间回复了外人闯入之前的模样。
“雨儿——”
冥暗中兀然升起这声呼叫,让洞口的少年与少女同时站起了身。
女孩不知世玙的小字“玙儿”与她同音,见他亦起身,不客气的瞪他,“他是叫我,你凑什么热闹?”
世玙没有答话,警醒的望向外面。洞外之人是个男子,依声音可判,年龄与他父皇相差不多。想他是下山来放水并寻人的,寻的,自然就是他抓着的这女孩。他抑制住狂喜,对她平静道:“既然叫的是你,就应一声。”
她撇嘴,“不要。”不仅不想顺他的意,亦有些心虚会被父王责备私自带人上山。
世玙竟将她心思读的一清二楚,“你犯了错,他们早晚会知道。照我说的做,我可为你求求情。我的话,他们必是听的。”
她扑哧一笑,“好胆大的人。我父王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你是谁,他会听你的!”
父王?世玙一惊。
黑暗中,那男子似乎越走越远,向着那道丛林去了。世玙一时拿不准他找不到人会不会就回去了,心道不能放过这提早上山的机会,暗暗起急。而手中的少女,还在不怕死的拼命挣扎,他彻底恼了。
飞雨眼前仍是暗如迷雾的黑境,自打她有记忆开始,黑暗便是恐惧而无索的,伴着浓烟翻滚。今天的这个人却说,他无论多黑都看的见。
腰间被他兀的拢住,下一刻他的唇已压将过来,夺走了她齿间最后一丝气息。
她刹的懵了,用力推开。
“呀——”
世玙松了一口气,她尖叫的声音足够大了。他仍箍着她的纤腰,低头细看那张恐惧到几近昏厥的小脸,不免失笑。本是寻母,却给了他意外的收获。虽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依旧为这故人重逢而满心喜悦。
大殿上一摆手便放了他鸽子的小女孩,他凭自己和上官之力从火海中救出的小女孩,踏过数年烟雨,居然已娉婷如莲。
正细细瞧着她因绯红而更娇艳的脸颊,耳边风声忽起,掌风扑面袭来。
他右手闪电般将她细手腕格在耳边,将将擦过脸际。他放开了她的身体,大怒失色,“死丫头,你做什么?”
飞雨将牙咬的格格直响,见这一巴掌没打成,皓腕忽收,重重击在他胸膛上。如此纤细的手竟有习武者的力道。
然而毕竟不到家。
世玙是有底子的人,受了一掌岿然不动,她却被弹飞开去,跌出了山洞。
那一瞬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跃出,身边黑影擦过,上官浩枫硬是将他推了回来,自己身子完全探出洞口,铁索般的手臂紧提住坠落的飞雨。
无奈他全身悬空,一时使不上力气,提了几番,两人依旧千钧一发的挂在山壁上。他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寸寸下滑,却死命抓住女孩不放,眼看着就要和她一起下坠。
脚下数十丈,是干涸坚硬的谷底。
“呀——”
少女的尖叫声,第二次响彻这处宁静了许久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