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般不愿,但还是打量起这座宅子,三进的庭院,隐约着从远处透过阵琴声,浑厚悠远,沉而不散,弹琴之人造诣应该不错。
董青璇不经心地听着,直到那琴声突然断了个音,继而重新响起。
那个人总习惯在滑音后低上一个音重新开始。
寻音而去,琴声是从木桥那头的亭间传出的,董青璇躲在树后探看,透在绿荫间的正是一身白衣伏身拨琴的刘易轩。
这琴扣而其声透,滑而其声润,荡漾在亭旁潺潺流水间。琴是躺在刘易轩膝上的,他垂眸抚琴,唇角带笑,这雾蒙的双眸似乎与怀中之物调情弄爱一般,若此琴化为人形,能这样任由这俊美的白衣男人疼爱,该会羡煞多少女子。
董青璇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刘易轩的场景,现在她却只穿的一身粗布衣裳,躲在树后不敢出来。若刘易轩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该是会笑话她吧,对着这么一个恶棍,她竟不想让他看到现在落魄的模样。
“璇妹子——”远处传来记拉长的唤声。
刘易轩顿时停止了手指的动作,董青璇也瞬间屏住了气。
刘易轩整了衣衫站起,确实往这边过来了。
“刘老板,别来无恙,刚刚有事在身,让刘老板久等,也实在过意不去。”亭子那头过来个豹眼长髯的男人,戴着顶金丝钱形大帽,拱着手径直过来。
“哪里,卢老板的庭中备着琴,在下一时兴起捣弄一番,若有不礼之处,还望卢老板见谅。”
刘易轩说着,换了方向跟着卢老板,被一群侍女拥着愈行愈远。
“璇妹子!”方嫂一拍她肩,满脸笑容地站到她身后,拉扯着将她带进个院子,院中央摆着四五个大木桶,木桶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肮衣服,方嫂从怀里扯出块大布,往地上一摊,抬了木桶将衣服往上倒。
台阶上的侍女凝了董青璇一会儿,认出后讶异了阵便笑了,她对身边的同伴耳语了几句,另个侍女便钻出往刚拾掇好的衣物上又甩了一桶脏衣。
“方嫂,新人吧?”那人斜眼看董青璇,轻笑,“这什么新人啊,动作可真慢。快些啊,今天府里来了贵客,我们一会儿还有活干呢。”
“怪不得她呀,人家从前可是大小姐,金贵着呢……”
董青璇默默接着方嫂递来的东西,方嫂在,她不想惹事。
方嫂边应边收拾,问了声,是哪儿的贵客呀。
“是宝月阁的刘老板,刚刚在厅堂打了下眼,那模样俊的呢……”
侍女们发出欢笑时,方嫂正将件绿罩衫往董青璇那儿放,只觉得那头一空,再是一阵惊叫,原本在董青璇包裹中的衣衫被摔散一地。
因为刘易轩,她竟落得要被那些侍女嘲笑,还要为她们洗衣。爹没了,董家没了,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事情就成了这样。
不顾着一地狼藉,董青璇夺门而出,现在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庭院,在跑到侧门之前,她望见西边的穿廊那头,刘易轩过来了。他往这边顺了一眼,转而继续着他的交谈,白袍衣袖还是垂着那个弧度,轻飘飘地荡在他身后。将她害到这地步的刘易轩竟没有认出她。
出了院子,巷路上依稀听到从街道那头传来的叫卖声与吆喝声,巷子的光亮都是由街道处的光亮透进来的。
“叮叮---当当---”对过去的街道该是家铁铺了。
董青璇往外头走了几步,她看到那铺中的铁匠赤着身子正哼哧哼哧地打着铁,那些烧红的铁块被他砸得或圆或扁,“叮叮---当当---”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斥着这个声响。
拿把刀,杀了他吧,这样一切便结束了。董青璇在铁铺前站得出神,突然瞥见右侧的墙面贴着张纸。
“董青璇,于四月十四日申时于万里坡意图谋害米铺掌柜陈奎,望有见到此女者……”纸张是黄色的,上书大字通缉,附着一幅肖像画了。
画中人便是自己,平眉平目,没有一丝表情地待在那张涂满浆糊的纸上。
董青璇后退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乱语。
“就是她!抓住她!”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大喝几声,就饿狼扑虎般涌了上来。
董青璇转身往巷子里跑,她拾了几个路边的破箩筐就往身后砸,一片稻草纷飞过后,那些人又立刻冲了上来。
“是董家丫头!老爷交代,捉回去,活的有赏钱啊!”
追截的人越来越多,她已经跑到了那条河堤上,身上也没有什么气力了,董青璇喘着气,双手恰巧支着后方的护栏,她不要跳河,她不要刘易轩看到尸体后发笑。
前方是大片的家丁,后方的小道上突然涌出了一堆人。
后方小道上的人越涌越多,像扇子般从道口散了开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一手扛着大棍的男人,风吹起他的衣摆呼呼作响。
“喂,工作时间不好好干活,你在乱跑什么!”扛大棍的男人目无表情道,将董青璇往后一揽,站在身后的庄雪朴将她接了个正着。
“你的帐回去再算。”傲哥将原本在右肩的大棍取下杵到地上,身姿昂然。他眉目如画却似刀刀雕刻而出,俊朗非凡却没有一丝阴柔之势。
棍子平举到半空,只是一挥,摩拳擦掌的乞丐就蜂涌而上。
陈家的家仆们已经完全傻了眼,自家的伙伴零零总总也才三四十个人,而面前这乌压压的乞丐一眼看去就是上百个,他们赤手空拳什么都没有,那群凶神恶煞的乞丐却是砖头钉耙棍棒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