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岛上的残酷游戏

偷窥心理学家的书桌 作者:笑阳


人身上邪恶的根源存在于阴影之中,比如侵略、贪婪、残酷无情。所以,人若要避免邪恶,就必须压抑和排斥阴影中的动物性一面。

疯狂的少年鲁宾逊在一次核战争中,一架飞机带着一群男孩从英国本土飞向南方疏散。飞机因遭到袭击而迫降在太平洋的一座荒无人烟的珊瑚小岛上。这群孩子暂时脱离了文明世界。飞机没有了,大人没有了,人类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文明世界危在旦夕。海岛上的环境很恶劣,对侥幸生存下来的孩子们构成威胁,看起来少年鲁宾逊的故事正在上演。

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孩子们开始了岛上的生活,为脱离管制获得自由而欣喜自若。12岁的拉尔夫是英国海军司令的儿子,他举止优雅,乐观自信。他吹响了一只螺号,将分散在岛上各处的孩子组织起来,在全体会议上当选为领袖。孩子们在拉尔夫的领导下在岛上建立文明的社会秩序,比如在指定地点大小便、遇事开会并举手发言、燃起一堆火作为求援信号等。搭帐篷,采野果,孩子们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和睦相处,倒也其乐融融。

可惜,这个荒岛余生的故事并没有像鲁宾逊的故事那样发展下去。很快,有些孩子疑神疑鬼地感觉到有莫名的野兽在暗中窥视他们,包围他们。于是,一种恐惧的气氛迅速在孩子中间蔓延。小岛上的安宁和谐被打破。

接着,以唱诗班领队杰克为代表的一部分孩子,开始对拉尔夫主张的文明的、民主的做法嗤之以鼻,而崇尚人性中的原恶,以及破坏、毁灭的本能。杰克自命不凡,对拉尔夫当选领袖十分不满。他被分配去打猎,便把猎来的野猪头插在一个尖木桩上,又逼着其他孩子仿效野蛮人将脸部涂抹成五颜六色,围着落满苍蝇的野猪头狂欢,把它作为献给“野兽”的祭品,尖声叫道:“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任凭救命的篝火熄灭,结果错失了得救的宝贵机会。

可怕的是,越到后来这种野蛮倾向就越占据上风,更多的孩子加入了这群人当中。在远离了人类文明及其规范制约之后,人性之恶得到了空前的释放,使他们渐渐步入“罪恶”的深渊。具有牺牲精神和先知远见的西蒙发现了怪兽的秘密,却被同伴当作怪兽乱石砸死;善良的“猪仔”被另一个“部落”的人抢去眼镜,因为那是取火的唯一工具,又被逼下悬崖摔死;失去权威的拉尔夫成了孤家寡人,他反对涂脸沦为“原始人”,坚守着文明的最后一道防线,结果却被杰克带领着他的士兵疯狂地追杀,甚至点燃了森林,想将他烧死。

整个海岛在熊熊大火中燃烧起来。紧急关头,一艘英国军舰发现了岛上的大火,及时赶来,拉尔夫幸免于难。拉尔夫最终实现了他被拯救的愿望,但他却感到异常悲痛,为同伴们人性的沦丧而不停地哭泣。

反扑的“阴影”

这个野蛮战胜文明的的故事出自著名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的名著《蝇王》。当人们意识到这部疯狂的“儿童文学”作品纯属虚构的时候,常常松了一口气。但是,故事中所讲述的人性与兽性、理性与非理性、文明与野蛮等一系列矛盾冲突却仍然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在欲望和野蛮面前,人类文明为何显得如此草包,如此不堪一击?瑞士心理学宗师荣格给出了答案:令孩子们变得如此疯狂的是一种心理学“怪兽”——“阴影”。

荣格认为,在人类的心理活动中存在着一种具有全人类的普遍性的心理活动——集体无意识。这种心理活动可以说是从人类的祖先那儿遗传下来的,它使得人们常常会以与自己祖先相同的方式来把握世界和对某些事物作出反应,如人们常常对黑暗、蛇等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而并不需要后天经验的获得,就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把在长期生活经验中形成的对黑暗与蛇的恐惧遗传给了我们,但是我们却很少或者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在集体无意识中最核心的部分被荣格称为“阴影”。它来自人类祖先的远古遗产,包括动物所有的本能部分,是集体无意识中最危险的内容。它是人性中阴暗的、未被意识的一面,包括一切激情和欲望。人身上的一切邪恶的根源存在于阴影之中,比如侵略、贪婪、残酷无情。所以,人若要避免邪恶,就必须压抑和排斥阴影中的动物性一面。

然而,阴影却惊人地坚忍不拔,它是决不会被彻底征服的。人格中被抑制和压抑的阴影总是暂时退隐到无意识之中,并且伺机进行反扑。在梦中,它将会以各种危险可怕的形象出现,如怪兽、恶鬼等,使梦极为恐惧。阴影一旦进行反扑或突破,就会导致人格的分裂、乃至包括战争在内的灾难。人类历史上每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或社会动乱后面都潜藏着阴影的巨大力量,这或许就是文明的悲剧。

在《蝇王》的故事里,离开父母、学校、法律和传统道德规范的约束,阴影首先以莫须有的“野兽”形象出现,悄悄地借助孩子们心中的恐惧,逐渐将他们变成丧心病狂、自相残杀的野蛮人。杰克对拉尔夫的正确意见置之不理,为了填饱肚子,召集自己的同党去捕杀野猪。在他们眼里,规则是无用的,而打猎则能够把自己身上的强大力量发散出来,能使自己始终处于一种爆发般的兴奋和喜悦之中。建立一个理性和有序的社会意味着他们会失去捕杀野猪的快感,意味着他们再也不能放声歌唱:“杀野兽呀!割喉咙呀!放它血呀!干掉它呀!”

最后,在求生欲主宰一切的这些孩子身上,猎食的本能一天天地抬头,他们纷纷投向了杰克。理性逐渐被野性所取代。而更让人痛心的是,为了觅食而进行的猎杀变成了对人自身的血腥的残害,人内心中的阴影完全释放了出来。野性的巨大力量使得理性的代表拉尔夫也发生了动摇:“哪一个好些?是法律和得救好呢?还是打猎和破坏好呢?”这个问题可能今天的人们也无法作出回答。

群体的怪兽除了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的阴影在张牙舞爪之外,荒岛上的孩子们还遭遇了另一种心理学怪兽——群体心理。所谓群体心理是指个体集聚成群体后的心理状态,无论是谁,无论他们的生活方式、职业、性格、智力水平是如何地相似或不同,只要他们构成了一个集体,他们就会处于一种集体心理的控制之下,感觉、思维以及行动上都会与他们各自独处时截然不同。

这是因为,在一个群体中人的个体身份被取消,只保留整体身份。他们的情感、观念、追求都转向同一个方向,自觉性、个性不见了。尽管作为个体每一个人都是有理性的,但有理性的个人聚合一处的时候,这种理性可能就会变成一种非理性的无意识。法国心理学家勒庞认为,群体心理有两个主要特点:一是具有天然的破坏性,二是易受暗示。这在那些孩子身上都有明显的表现。

杰克率领猎手熄灭了求救用的火堆,抢走了“猪仔”的眼镜,杀死了“猪仔”并放火烧岛来追剿拉尔夫。他们像任何其他群体一样,遵循着人多势众的原则。这一原则具有极强的迷惑性和吸引力,尤其在安全感匮乏的时候,它更是不可抗拒的。置身荒岛的孤独感和对陌生世界的恐惧,使杰克一伙在孩子们中间越来越有市场,当环境恶劣时,就连一向鄙夷他们的拉尔夫和“猪仔”也不能例外,感到迫切地想要加入这个发疯似的、但又让人有安全感的一伙人当中去。

懦弱的残忍群体具有破坏性不只是因为它能带给人虚幻的安全感,还在于它可以释放出蛰伏在个体身上的野蛮本能,并使人因感受到力量的存在而变得兴奋。孤立的个人在生活中满足破坏的本能是很危险的,但是当他加入到一个不负责任的群体时,因为很清楚不会受到惩罚,便会彻底放纵这种本能。即使不能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的同胞,也要先在动物身上得到发泄。

杰克和他的猎手们在捕猎时表现出的血腥,不正是他们后来惨无人道的萌芽吗?每次捕猎结束,他们甚至还意犹未尽,要找个人来扮野猪供大家殴打取乐。这种嗜血最终发展成杀人,被他们无意杀害的是西蒙,故意杀害的是“猪仔”,剿杀未遂的是拉尔夫。用勒庞的话讲:“群体慢慢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牺牲者,表现出一种十分懦弱的残忍……这种残忍,与几十个猎人聚集成群用猎犬追捕和杀死一只不幸的鹿时表现出的残忍,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会传染的幻觉群体不仅蕴藏着巨大的破坏性,而且“永远漫游在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命于一切暗示”。这是因为群体的思维方式主要是形象思维,而群体中某个人对真相的第一次歪曲会在众人中造成一连串幻觉,从而成为传染性暗示的起点。《蝇王》里的“怪兽”,就是这种幻觉和暗示的产物。先是一个“小家伙”声称自己见到过“怪兽”(这纯粹是他的幻觉),虽然大孩子们驳斥了他,但却难免人人心里都有了“怪兽”的阴影。因此,当两个负责在夜里看守火堆的孩子看到一具飞行员的尸体,便立刻把它当成“怪兽”。这次众人受到了更强烈的暗示,尽管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证实,却再也看不见真实的情况——他们只等那“怪物”一露头,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最后,西蒙发现了“怪物”的庐山真面目,但当他在黑暗之中蹒跚着走出森林时,他立刻填补了“小家伙”们关于“怪兽”的想象,他们惊恐地尖声叫道:“野兽!野兽!”他们的幻觉在人群中传染,尽管大家还“吃不准爬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却纷纷“从岩石上涌下去,跳到‘野兽’身上,叫着、打着、咬着、撕着,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只有牙齿和爪子在撕扯”。西蒙的喊叫无法阻止众人的暴行,终于血染沙滩。真像勒庞说的那样,群体更喜欢幻觉而不是真理。

勒庞说,当文明赖以存在的道德失去威力时,它的最终解体总是由无意识的野蛮群体完成的。《蝇王》只是描写了荒岛上发生的一场残酷游戏,但是却无情地将人性中的原始面目展示了出来,当那些约束我们的力量消失的时候,谁又能保证自己不被内心中的阴影所吞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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