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笑(3)

浮生纪 作者:林丛


从多愁善感、敏感易伤的少女,到渐渐成熟,海一直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最平静最温馨的避风港。只要一想到还有那一片熟悉的无边蓝色容纳我、陪伴我,痛苦流泪时可以躲在这里尽情地哭个够,受伤时可以躲在这里从容地舔一舔自己流血的伤口,快乐或忧伤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她倾诉,我便时时有一种被呵护的安全感和温暖感,永远精神饱满和充满自信。

海边的小花

初见这种小花,我是怎样惊讶!

且不说那瘦瘦的叶、细细的茎、浅浅的根竟能育出这么一朵丰腴的小花是怎样的动人,单它生长的环境就足以让人惊异。那是海边的一个沙堤,沙粒粗粗的,夏日暴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在上面。没有土地的营养、缺少雨露的滋润,连小草也无法生存,它们却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这一朵朵的小花,点缀成了一片紫色的海洋。谁看见它们,能不有沙漠发现绿洲的惊喜?

它们伏在地上,小小的,每棵只有三四片黄绿的叶子,一朵朵很小但很丰腴的喇叭花似的淡紫色小花。或许是花太小了,这一朵花儿已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再也无力供起别的花朵。然而正是这一朵朵小花,却组成了一个彩色的世界。生命的顽强和美丽,也都在这里了。

它们是那么弱小,风暴随时可能卷走它们,烈日随时可能烤干它们;但它们又是那么倔犟,在这偏僻的海边,在这荒凉的沙堤上,只是一心一意地开花,一心一意地奉献着那一抹淡紫。一年复一年,它们悄悄地开花,悄悄地离去,似乎来这个世上一遭,只是为了奉献那一抹淡紫,别无所求,也无所谓了。

我忽然明白,我所寻求的答案不正在这儿吗?是啊,生命不正是无休止的拼搏和奉献么!

从此,这小花就静静地开放在我的心里了。它是一种力量,一种象征,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生活中有多沉重的担子,它都能鼓舞我一直快乐地向前、向前……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种小花名字叫“夫子庙”。

后来,我才得知,喜欢这小花的,不只我一人。

这个季节,我只能写诗

雨又下了。

城市的灯光,从高楼大厦里倾泻下来,照亮了我的窗子。

而你,又在哪扇窗子后面?你可知道,天空和我一起在流泪么?

想你凝视的目光,如棉被,温暖地覆盖过我;想你隔着季节,对我一次又一次地呼唤;想你的泪水,如失手碰掉的玻璃杯,满地惊慌失措的碎片……

无法不想你,无法不疼痛,无法不流泪。

如今,人仍在,情亦在。而一切,却已回不到从前。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无法遏止自己的泪水。在黑暗中,这是我最无法控制自己的事。我是多么痛恨自己。

是的。就让疼痛,十倍百倍地返还给我;

就让泪水,千倍万倍地返还给我吧!

我空空荡荡的心里,伸出无数只手,只只伸向你;如渴望光明的植物,本能敏感地伸向你。

我,其实就是那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不小心走出海浪的怀抱,眼睛里全是对你的祈求:救救我,救救我!

我已放下了自尊和骄傲,我已决心蔑视循规蹈矩……

重新拧亮台灯,写下一行行诗,我记得那些话。他们说,三十岁是诗歌的命数。如果30岁成不了诗人,就永远成不了诗人;他们说,你不懂诗,不要写诗。

34岁,我写下一行又一行诗。我不是诗人,我不要结果和成就。可是,可是,这个季节,我只能写诗。

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在诗中,黑暗归于平静,平静归于睡梦。

这个夏天,很冷

雨还在下,不用睁眼我也知道。我听得见它们。

我听见,银杏树和雨水在狂欢。它们亲热地碰撞、相互抚摩,那些扇型的美丽叶子,那些清澈的晶莹雨滴!它们在高声欢笑,它们在尽情宣泄,它们在幸福和快乐。

它们在爱,真实具体地爱着,简单满足地爱着,热烈坦率地爱着。是啊,夏天很快会过去,太阳也许下午就会出来,要爱就赶紧爱啊!而秋天呢,而太阳呢,在它们看来,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它们毫无保留地付出,它们没有时间去想,失去和伤害。

裹紧被子,我感觉着自己的皮肤,温暖和光滑;心,却在疼痛。

我知道我在嫉妒,嫉妒在锥心。

银杏树和雨水的幸福,是镜子,清楚地照见自己的伤口和疼痛。就在昨天,我还是那么惊喜若狂。我甚至打算放弃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好好珍惜我的爱。

在这个清晨,我又陷入失望和黑暗的深渊。一只软体的蜗牛,如果不及时收回柔软而脆弱的身体,将注定体无完肤。

我都决心放下自尊和骄傲了,还能怎样呢?

我讨厌我的敏感,它让我备受伤害;我感谢我的敏感,它让我免于更多的伤害。

我讨厌我像一个小女人患得患失,疼痛而甜蜜,甜蜜而疼痛。

我讨厌我是如此无能,为了爱,无法自尊和骄傲。

楼下的流浪猫又开始叫了,一声,一声,让人心里发酸。我不知它为什么叫得这么心酸,就像它不知道我为什么心疼。

其实,大家还不是一样在流浪么?它在雨中流浪,我在自己的身体内流浪;心里,凄风苦雨。

不知多久没有见过太阳了。这样的雨让许多的城市和村庄丢失,许多的人失去自己的城市和村庄。早晨打开电视,常常是浑黄的一片水,人们在水中恋恋不舍,为一包种子,为一把椅子,为一小袋粮食,走了又回来。水越来越深了,昔日的家园就这样浸泡在水中。

而我,却只是在担心洗好的衣服,只是为莫须有的爱情伤心。我是多么脆弱而矫情!

阳光可以在心中。我对别人这样说,别人也这样对我说。

多么好的安慰。我们为什么不快乐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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