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有吃的吗?”
周行忍不住又问女人。这时,他感到自己对这位邂逅的异性已生发了一种天然的熟识乃至亲近之心。他进而觉得,面前的这个生物,其实在同类中长得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呢。除了与妻子素素,他还没有与别的女人身贴身地呆上这么长的时间。幸好不是男人。想到这里,他就幸福地微笑了。
“没有了。”
女人轻轻地摇摇头,向周行歉意地笑笑。她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尿臊味,这使周行心安理得起来,并滋生了一种平衡的优胜。
“不知道这车里谁还有吃的。”女人又说,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吃是一定要吃的。等找到了吃的,女士优先,一定会让你先吃。”
“谢谢你!如果托你的福,能够活着出去,一定要把这段经历告
诉我的儿子。他才三岁呢。他吃饭老剩。今后可不能这样浪费粮食了。”女人眼圈红了。“别哭,别哭。都会活着出去的。我们是谁呀。”周行竟有点心疼了。他又想到了妻子素素腹中的孩子。女人抹了抹眼泪:“那个人,会让车停下来么?”“但愿吧。”
周行这么说时,心情矛盾。他希望攀岩者能够救大家,又期盼着他掉下来摔死。这正是因为,他做出了大家都不敢去做的事情。在危险之前,仅仅是这种脱离集体的个人主义冒险行为,就让人受不了。他又担心,会不会因为攀岩者的出现,女人看不起包括他在内的同车的其他男人了呢?
“看周围人的表情,好像他所做的,事不关己呀。”女人果然像是愠怒地说。
“我们又不会攀岩。这种事,只有攀岩者才可以去做。这只是一个能力问题。没有人希望列车再这样开下去。”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以前听说的是,有信仰的人才会这么去做。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么?”
“哦,也不一定吧。这年头谁还信什么呢。至于活菩萨之类,如今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宣布自己是吧。招摇撞骗谁不会呀。这方面全乱套了。据说连监狱里都关押着许多自称是佛或者活菩萨的人呢。”
周行不愿意这可疑的对话继续发展下去。这时他才注意到,女人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十字形的、长满绿锈的金属饰物。他忽然记了起来,岳父去世后,在火葬场焚烧他的炉膛里,留下了一个同样形状的古怪结晶体。岳母把它带回家供奉了起来,素素却嫌这东西不吉利,就把它偷走,扔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
“我好累,好想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呀!”女人忽然直愣着眼神大叫起来,“喂,警察,维持秩序的警察,这会儿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招呼一下,让大家轮流坐坐位子呢?”
警察根本没有理会,他自己倒是找个座位坐了下来,还下令让几个年轻力壮的乘客手挽手站在他前面筑成了防护圈。周行被女人的失态一时吓住了,又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想让女人真的走开。这个起念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又微微激动。女人胸部顶着他的感觉,传递来了让人亢奋的信号。周行回忆着饼干的味道,感到吃的不是饼干,而是女人酥软身体的某个部位。他忽然觉得,像是很久没有亲近过女人了。他似乎早已与素素离婚,没有家了。这种感觉此时分外地真切。是他还一直生活在幻觉中吧。他天天坐地铁旅行,其实并不是为了上班,而是试图逃离那段痛苦的婚姻记忆吧。他好像才恍然大悟。此时,所谓的女人的滋味,就像是儿时在妈妈怀中咂到的奶汁,灿烂遥远而引领冲动,在恶心中,携带着一股神秘的甜腥感。
真是一趟无与伦比的地铁之旅哪。出去后,一定要把它原原本本讲给认识的人听,周行满嘴发干地想。但“出去”这个词现在连那模样看上去都是滑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