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仁!茨仁!”你们向这一家朝圣者祝福并告别。
扎西尼玛猛踩油门,汽车冲上了公路。你回过头去,看见朝圣者一家在夜色中伫立,凝重,一如铜像。畋猎之鹰,拾取了我内心的火焰。那朝圣者,前额叩击长途。而那瞎眼歌王,破碎的 喉咙弹拨命运的谣唱。三个月,或半年,或一年,饥餐粗粮,渴饮河流,冷燃篝火,当夜晚来临,朝圣者就在公路边,裹覆着破旧的羊皮袍子,席地而眠。大月驰入的青藏高原,精神空虚 的观光客们在汽车和旅馆中声色犬马,谈论着一路见闻,讥笑着贫穷而肮脏的朝圣者,但谁能体会一个抱风而眠的朝圣者内心的纯粹与幸福?正如西藏奇僧更敦群培①所说:他们或许度过 黑暗的一生,也不会知道,解除一个哀伤的心灵惟有依靠神圣的宗教。
长途班车在公路上疾驶。走亲戚的牧民骑着马。马蹄橐橐,蹄铁闪亮。她头靠着车窗,心中泛动着思念和回忆的感伤。目力所及,是晨曦中泛着幽蓝之光的川西大草原。一匹白马徐徐穿过 潺潺流淌的小河,一个早起的牧人摇晃着背影正向山顶上的寺院走去,一个女人从泉边起身,木桶里溅出的水恰好打湿了她的裙裾……她一再醒来又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往事如烟,一切似真似幻,却又在睁开眼睛望着车窗外那一掠而过的树木、村落、草原、溪流、朝圣者、牧人的毡帐和一两个埋头赶路的骑手时,陷入 不知身在何处的虚无中。梦里不知身是客。在路上,哦,在路上,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她看见漫长的公路线一直向远方延伸,穿过草原、河流、森林和高山,像永无止境的慈航,或 者流放。自从进入大草原,她的心情逐渐变得灿烂起来。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不知不觉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年秋天,你在西部流浪,经历着命运中惨淡的时光——举目无亲,身无分文。那时候,玛曲县城的第一场雪下得遮天盖地。从兰州捎① 更敦群培(1903—1951)是现代西藏史上的佛门奇僧、学术大师、启蒙思想家和藏传佛教世俗化的先驱,一生坎坷而极富传奇彩色,曾在印度游历十二年,返藏后,遭噶厦政府诬陷, 身陷囹圄达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