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太太心脏病猝发的事丝毫没有惊动公寓里的其他人。九楼C座专卖上等铁观音的茶庄老板刘志仁在八个半钟头以后照常出门晨跑,一路上轻轻捶着在冷气房闷了一夜的胸腔,并且以浑厚浓磁的声音打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即使回程进了电梯也不肯放松。七楼A座的魏太太和他同乘一班电梯,生怕手里的豆浆被他震洒了,以致印象深刻,一进家门就跟丈夫魏丹诚说:"我们楼上住着个泰山。"魏丹诚听着很觉不是滋味儿,清晨的兴致都给扫尽了--他在这一整天里一共拨了十一通电话回家查勤,问魏太太在做什么。打到第八通上魏太太干脆说:"我在接电话。"魏丹诚只好借口叫魏太太帮他买一包胃药,附带说:"--如果你不忙的话。我是怕我自己会忘记。"第九、十两通电话打回家时,魏太太还在西药房,最后一通终于让魏太太接到了,魏丹诚破口大骂:"你死到那里去了?"魏太太二话不说,摔上话筒,恨恨地骂了声:"无聊。"魏丹诚却坚信他老婆一定和楼上无论哪一个泰山搭上了。他气呼呼地冲出办公室,冲进公寓,冲回家,和魏太太展开了一场长达两小时又二十七分钟的热战。双方吵到第两小时又十五分钟的时候,魏丹诚提起魏太太教孩子们喊管理员"关伯伯"的事。"他老得都可以做我爸爸了,你为什么要让小孩子叫他'伯伯'?叫'爷爷'不是很合适吗?你为什么要让小孩子叫他'伯伯',他跟你什么关系?"魏丹诚上下抚摩着隐隐作痛的胃腔,怀疑这一气又加速了身体里潜伏的癌细胞运动的速度,当下恼恨地跌躺在摇椅里,顺手挥掉一只花瓶。但是他打定主意不要主动提出泰山的事。魏太太反正惯了,也不搭腔,迈步闪开地上的花瓶碎片,过去打开电视看《一代女皇》,顺便把电视机上的胃药扔给魏丹诚。魏丹诚仔细检查一下药包上的封口是否完好,才敢拆开,一面吞服一面继续骂道:"不是我小心眼,你一个女人家总该检点一点!别以为我一天到晚在外头做牛做马的成了睁眼瞎子,你做的什么事我都再清楚不过我告诉你!"
从花瓶摔碎的那一刻起,隔壁C座的一对小情侣便停止了嬉戏。女主人黄晓玲抢先用食指捺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男友朱国栋一面点烟一面说:"又吵啦?"黄晓玲点点头,继续倾听了一阵。朱国栋吐出两个烟圈儿,说:"结了婚还不就是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你看他们哪一天安静过?"黄晓玲虽然仍旧微歪着头,支颐侧耳,可是她已经对隔壁魏丹诚神经质的尖厉嗓音充耳不闻了。她开始揣摩朱国栋话里的意思。片刻之后,她判定他是在暗示:两人结婚之后不可能有什么善终的。换言之:朱国栋是没有和她结婚的诚意的。偏巧这时朱国栋的一只大手从被单底下窜了过来,激得黄晓玲烈性大起,一巴掌挥开他,说:"要安静就不要打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