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决定要离开闰爸家。
我在打给我亲妈陈萍的电话中嚎啕大哭。陈萍吓一跳,问半天原因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第二天赶紧来接我。
翌日,梁朝伟和陈萍黄昏时分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闰爸闰妈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饭。我父母对我忽然迫切的要回家满腹狐疑,确实,比较起来,我之前的坚决不回去更符合他们对我的了解。
我们都很清楚那并不是盼望中的久别重逢,而是,用一个凑合去逃避另一个被破坏的情分。当我夸张地扑进我亲妈怀里的时候,我们母女俩透过外衣都感到对方从身体里渗出一阵尴尬。
是啊,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在相爱的之间制造地理上的距离,在情感的世界中其实没有任何“必然性”,不管是浓是淡是血是水,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经不起距离的试探和侵蚀。
我在离开我亲爹亲妈仅半年之后,就十分敏感于和他们的亲近了。甚至连我妈妈身上的气息,也让我觉得陌生和不安。
拜闰爸闰妈再正常不过的房事所赐,我被我父母及时接走。若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自己的家,我是说,从心里回去。
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意无意地形成自己的各种固有的行为模式。我从小的行为模式就是,当一个情感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不会也不愿意去面对它,而是,把因被破坏而多出来的对爱和被爱的需求投向另一个情感关系。因此我常常有挫败感,因为不管脱离的还是建立的,都不是最佳时机和最完整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闰爸闰妈真是一对心底善良且宽厚的好人。在我父母到来之前,我已经整整一天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到今天我仍旧能不费力气地回忆起闰爸在那天下午的一个焦虑的表情。他像往常一样在巷口等着我放学。然后默默忍受我低着头不理他的恶劣态度跟在我后面回家。闰妈堆了一脸的笑容在院子里等我们父女俩回来,我也是不理,径直走进那个他们给我挪出来的房间,煞有介事的打开书包写起作业来,天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一回家就做功课的好学生。
闰爸蹲在桌子的侧边,很专注地看了我很久,轻声地问:“怎么了悠悠?谁惹你了?怎么不高兴了吖?”
我很任性地继续埋头假装写作业,并不理他。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中难得的被溺爱的时光,或许,我不会那么伤人的丝毫不掩饰地对他露出一脸的鄙夷,仿佛这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给我一切的爱护都是理所应当。甚而,我还固执地认为他和闰妈对我有所亏欠,虽然我也解说不清那个“亏欠”是什么个逻辑。
整个的晚饭我都不发一言,像一个“公主病”发作的任性少女,低着头吃闰爸闰妈夹进我碗里的那些平时我爱吃的食物。
晚饭后我就跟着生我的爸妈绝尘而去了。
走的时候梁朝伟和陈萍大包小包的帮我拎着闰爸闰妈那一年里买给我的各种东西。我自己则手上紧紧抱着白色的“雷欧”——《森林大帝》的主角,那个毛绒玩具上充满我的口水味儿,它是我那年的最爱,我每天都要抱着它入睡,为了它而遗弃了跟随我多年的“妮妮”。
我还记得我妈临走的时候朝我爸使了个眼色,我爸会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那肯定是实现准备好的,否则像我爸那么邋遢的人口袋里不可能出现整齐的钞票。梁朝伟把那碟叠钱塞给闰爸之后两人开始一阵长达十分钟的推推搡搡。一个坚决给,一个坚决不要。
最后的解决时闰爸先把钱接过来说:“好,如果你们非说这是悠悠的伙食费,我收下”然后又把钱递回去说:“拜托你们把这些钱给我小女儿存着,算是我们给的。等她以后办嫁妆的时候用。”
梁朝伟不知如何是好,看陈萍,陈萍不语,默默点了点头。闰爸这时候蹲下来,像很多时候一样,两只手握着我的肩膀,抿着嘴看我,好像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闰妈说的告别的话是:
“悠悠习惯了半夜要起来喝水,一定给她放一杯在床边喔。”
“悠悠肠胃弱,千万不能挨饿,家里要常备饼干……她最喜欢吃字母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