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栋就像是夹在中间的鱼排，前后都有遮挡。他们跟着我踏上潮湿阴暗的楼梯，摸索着与我上了三楼。

推开门，我开了灯，苏梦生的眼睛闪过丝丝的惊诧。也许，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简陋的家，房子不大，但空空荡荡。家电很旧，少到不能再少。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家最大的特点在于：没有家长的任何物品。

还好，家里很干净。空虚无聊之余，我就洁癖似的收拾屋子，擦擦抹抹，直到将时间消磨殆尽，不会再考虑父母儿女之类的伦理道德。

道德是，做应该做的事情。但每个人对“应该”的理解大不相同，爸爸认为自己应该追求爱情，妈妈认为她需要稳定，于是他们不得不将我留在原地。

不得不，意思是：面对不同选择，无法谈论道德。

章小希站在书架前面赞叹，“这么多书，真让人羡慕。苏梦生，里面的这些名著，你读过几本？”

那排书架是我家唯一像点样子的东西。书多，可并非因为我家是书香门第，也不代表我们全家都勤奋好学。父亲曾经开过书店，这些不过都是关门大吉时无处可放的东西。

正因为家里开书店，没人顾及我，我就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书上。我从小成绩就拔尖，并不是因为我聪明好学，而是因为看得太多，烂熟于心罢了。

苏梦生一副坦白不遮蔽的态度，摊开双手，“本人从未完整读过任何一本名著。”

章小希随手抽了一本薄薄的书，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一边煽风一边问我：“小鱼，你爸妈呢？几时回来，我们好准备逃离现场。”

“不需要逃，你俩可以留下来吃饭，他们今天不回来。”我说。

何止今天不回来。那个叫做爸爸的人物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哦，我差点忘记，老师还要求我们写一篇与父亲有关的作文。我当然会一贯地应付过去，只不过，连应付都不愿意再将他提起，更何况是用父爱如山这样的成语来美化他。

管它什么山，山体早已滑坡了。

章小希的喜悦发自内心，扯我的胳膊再一遍求证，“真的吗？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在同学家吃过饭。自己动手？”

章小希的天真不是装出来的。就像城市与山村的一帮一活动，城里的孩子觉得山里的孩子好幸福：崎岖的山路惊险刺激，山上的果子新奇有趣，鸟语花香，生机盎然……他们不知道山里的孩子顾及不到这些有趣，是因为肚子空空。

“嗯，自己动手，这里是自由世界。” 我猜，这些话就像小猫爪，挠得他们心里直痒，对于他们，受尽了管束和唠叨，没有什么事情比自由更具有诱惑。

冰箱保鲜层没什么吃的，下层是满满的速冻水饺。款待新客人，自然不能拿这些摆不上桌面的食物，我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零钱交给苏梦生，让他去附近超市买菜，他对这块地盘比我还熟悉。

我拿出仅有的两个红透的番茄，跟章小希在厨房切切拌拌。看得出她既兴奋又紧张，或许她从没进过厨房，家里佣人和保姆来回穿梭，怎么能让大小姐闻到一点油烟的味道。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却聪明又调皮，“我这个人啊，做助手最厉害，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把手一伸，就像主刀大夫与小护士，用眼睛示意她把勺子给我，她木木地无动于衷，我把手向前伸了伸，她还是没回应。

见她心不在焉，决定不再依靠这个助手，她却怪我，“你不要只顾着自己忙，安排我做点什么吧？”

半小时后，生米做成熟饭，苏梦生才回来，因为运动过量，他脸颊涨红，额头上全是汗，气喘吁吁，嘴里塞了小半个馒头。

他把钱如数还给我，从书包里掏出面包，烧鸡，苹果，土豆，半只熟鸭……魔术一般，源源不断，终于将馒头挪到腮帮的一边，鼓起一个包，才开口说话：“去超市太麻烦，我刚回了趟家，假装吃了几口饭就溜出来了，来不及分类打包，从冰箱里见什么拿什么。”

“家就是不花钱的超市。”章小希笑嘻嘻扶着椅子背，探着身子看苏梦生的魔术包，期待能有更令人惊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