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一想把自己这时的感受说给班里那个长了一脸粉刺的同学听。他像是故意做给纪代子看似的忽然离开她,自己走到了一边。纪代子就喜欢豹一这样。她仔细端详着豹一,心里在说:“这个少年害羞,而且还有些神经质啊。”豹一稚气的脸部,只有一个地方和通常的少年不一样。那就是他那宽阔的额头上有一根明显的青筋。这根青筋充分体现出这个少年此时窘迫的心情。纪代子心想:“他肯定是因为我的事在伤脑筋呢。”
然而,豹一从纪代子身边走开的瞬间,却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忘了,你的母亲可是像个女佣一样在为放高利贷的老板当牛做马。不,你母亲还不如牛马呢。”穿上和服的纪代子看上去是个典型的良家姑娘。豹一心想:“这个女人大概不知道我母亲为了给我筹学费,每晚做针线活,向邻居借钱,向自己的丈夫借高利贷。她不会想到,我来这里之前,晚饭吃的是可怜的冷饭就咸菜。当然,后来母亲悄悄给我炒了个鸡蛋。可是因为炒鸡蛋太难得了,我实在无法下咽。我从来都是满嘴腌咸菜味儿。现在也是一嘴咸菜味儿。我的这些事儿,这个女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这个浑身散发着香水味儿的女人是不会知道的,我的母亲为了节省去澡堂洗头的钱,头发上始终都有一股汗臭味儿。”
想到这里,豹一差点流出眼泪来。不过,他迅速抹了下眼角又继续想:“如果这个女人知道了我曾经在教室里尿裤子,那她肯定不会再和我一起走路了。正因为这样,才要把这个姑娘弄到手。这样,自己的自尊心才能得到满足。”想着想着,豹一渐渐明白了和纪代子走在一起的作用。
“得说点儿什么。”
豹一突然着急起来。可是,他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因为他没有读过恋爱这方面的小说。虽然他脑子也闪过占有纪代子这个狂妄的念头,但他又不知道具体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行动。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笨嘴拙舌。现在,豹一觉得和纪代子走在一起很痛苦。他想说些机灵的话,想明确地说些符合自己目的的话。可这样的话他一句也想不出来。这让他感到很焦躁。他渐渐地感到心情压抑起来,表情也显得很无聊。“你小子是不是不懂该如何和女人说话呀?”他在猜想纪代子会如何看待自己。眼看他就要担心纪代子会瞧不起他了。可当他抬头看到纪代子涂着胭脂的脸时,至少他的这个担心暂时消失了。因为,纪代子平时显得有些高傲的脸,今天涂上胭脂后显得有些傻气。豹一在心里嘲笑自己说:“我这个男人真傻。怎么没有早点发现纪代子涂了胭脂的脸有些傻呢?”他很欣赏“傻”这个词。“傻”字帮他摆脱了眼下的担心。可是,他压根儿就没必要担心纪代子会瞧不起他。比起一开口说话就显得很傲慢和让人生气的豹一来,纪代子更喜欢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少言寡语的豹一。原因之一是,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幸福感憋得她心里难受。她一个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压根儿就不给豹一说话的机会。
爱好文学的纪代子专拣肉麻的话说。连豹一听不懂的话以及不合季节的花草的名字都从她嘴里跑了出来。要不是豹一为听不懂纪代子说的话感到很害羞,觉得自己太没学问,他差点要打起哈欠来了。
豹一觉得纪代子这个女学生比自己这个中学生知道得多,这都是中学的教育有问题。
纪代子在搜肠刮肚地满脑子搜寻让对方心生厌烦的枯燥无味的话语,而豹一却在忍耐着无聊。
不过,纪代子“恰当”的具有文学色彩的话语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所知道的文学语言很快就用尽了。
路面忽然明亮起来。两人不知不觉走出公园来到了镭温泉附近。这里是乱七八糟地装了许多电灯的新世界的边缘。电灯很刺眼。
纪代子对豹一说:
“这儿太粗俗了。咱们往回走吧。”
这时的纪代子的心情已经完全没有了诗意。她告诉豹一说,她的同学曾给她写过蹩脚的情书。听到纪代子的这句话,豹一顿时来了精神。他问纪代子,都有谁给她写了情书。听了给纪代子写过情书的同学的名字后,豹一不再觉得无聊了。他的自尊心这才得到了满足。他恳求纪代子让他看看那些情书。纪代子痛快地答应他说:
“那明天我拿给你看吧。”
这样一来,明天的约会就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