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豹一的问话,赤井忽然挺起胸来愤愤地说:
“我讨厌那帮家伙!”
停顿了一下,赤井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说:
“昨天我被宿舍里的那帮家伙打了。原因是看到我穿着雨衣,觉得我是臭美,不知天高地厚。”
的确,赤井现在身上还穿着紫色的雨衣。
赤井兴奋得尖着嗓子说:
“法律上又没规定第三高中的学生必须穿上黑色的斗篷,腰里挂条脏手巾,脚穿高跟木屐,粗野地大声喊叫,去玷污优雅的京都嘛。所以,我是故意穿给他们看的。他们的那种粗野并不是成心的。是他们的虚荣心在作怪。无非是扛着第三高中的牌子招摇过市而已。你没戴帽子嘛。你也有优点啊。我也把帽子摘了吧。”
说着,赤井也把帽子摘了下来。看到赤井学自己的样子,豹一立刻觉得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两人拐弯朝荒神口的方向走。赤井还很兴奋,一个人不停地在说话。
“他们说要入乡随俗。我知道要入乡随俗。可是,他们随俗是因为他们缺乏朝气,是为了明哲保身,是出于狭隘的虚荣心,是一群猪狗不如的家伙。”
豹一忽然想起上初中时沼井曾经这样说过自己。想到这里,豹一不禁苦笑起来。他忽然觉得赤井就像是自己的亲属,感到很亲切。当时自己被他们揍了一顿。现在赤井也挨了同学的打。可是,当两人路过府立第一女子中学宿舍前时,豹一突然表情严肃了起来。
因为,赤井突然问他说:
“你带钱来了吗?”
豹一在考虑,对赤井的这句问话该不该发火。秀英集训班的学生每月只有一块钱的零花钱。这赤井是知道的。难道他是在明知故问吗?豹一心想:“如果他是成心嘲笑我穷,我决不饶他。”
但是,听了赤井接下来的话,豹一心里立刻又快活了起来。
赤井告诉豹一说:
“说实话,我今天口袋里没带钱。也没有东西可以拿去当钱。我也想过是不是把这件雨衣当了。可是,这件雨衣我还需要再穿一段时间。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认为我是因为害怕他们而入乡随俗了。你如果带着钱的话,今晚就求你先给我垫上吧。”
豹一红着脸说:“我带着钱呢。”
说着,他满不在乎地伸手往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母亲寄给他的那两张纸币。
“我父亲说什么学生口袋里装钱没有用。一点钱也不给我寄。”
赤井说这话时并没有脸红。
“我父亲是个怪人。给我起柳左卫门这么个名字倒也罢了,我上初中时,他还动不动就来教室里参观。每次他来参观,老师就让我背书。一想到父亲在后面看着我就紧张,原来会背的也不会背了。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我父亲来了,看到我紧张得背不出来,就在一边偷偷地笑。给他们那样一笑,我就越发紧张。这时,我父亲就大咧咧地走过来用手捣着我的后背,问我为什么不事先好好背书。这话该由老师问我才对。结果弄得老师也很尴尬。他根本就不该来学校。可没想到一星期后他又恬不知耻地到学校来参观来了。害得我天天担心他来学校,连老师讲的课都没心思听了。”
豹一带着安慰赤井的口气问他说:
“他不来我们第三高中吧?”
听了豹一的问话,赤井忽然表情神秘地急忙解释说:
“他不来是因为路远。”
豹一忽然觉得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赤井他父亲。入学宣誓时,负责管理学生的G老师关于学生的赤化问题训了很长一段话。G老师的东北口音很重,下面的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训话刚结束,坐在后排家长席的一个绅士模样的人突然站起身来情绪激动地说:
“您刚才讲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不知道您都讲了些什么。不仅学生,连我们这些做家长的都觉得不安和为难。能否请您把核心意思讲得更清楚些呢?”
听了他的发言,有的人喊:“浑蛋!坐下来!”有的人在笑。也有人在鼓掌。豹一心想,说不定那个发言的就是赤井的父亲。他问赤井那个人是不是他父亲。赤井果然一脸无奈地说:
“对。那就是我父亲。”
看到赤井的表情,豹一觉得他的奇怪行为也许和那样的父亲有关。如此说来,赤井的父亲也有做事不计后果之处。想到这里,豹一忽然莫名其妙地同情起赤井来。
“可是……”豹一又想,“不论怎样说,赤井的父亲在以他独特的方式爱护着赤井。可要是我养父,如果我现在被从高中赶了出去,他马上就会让我到当铺给他跑腿去。真不知道我和赤井谁不幸呢。”
豹一像成年人似的在考虑被父亲爱护着的赤井和被养父憎恨着的自己谁幸福。可是,过了一会儿,当看到寺町大街上明亮的灯光时,他就中断自己的思绪,重新兴奋起来。
寺町二条巷有一家名叫镒屋的点心铺,点心铺的二楼是茶馆。两人来到了这家二楼的茶馆。原本这家茶馆很安静,里面没有留声机,换上拖鞋才能进去。可现在,第三高中的学生们在这里又是唱纪念活动的歌,又是胡乱跳舞,搞得里面吵闹不堪。豹一和赤井故意避开那帮家伙,在角落里选了一处能从窗户看得到东山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赤井喊来女服务员要了咖啡。他瞟了一眼女服务员的背部问豹一说:
“你知道那帮家伙为什么这么吵闹吗?”
这时,其中一个学生走到一个带着小孩的夫妻桌子前,摘下帽子耷拉着脑袋献媚似的向他们道歉说:
“哎呀,实在对不起。”
说罢,又跑回到吵闹的人群里。豹一皱眉看着那个学生的举动回答赤井说:
“可能因为这是一家上档次的茶馆,他们才故意吵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