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豹一觉得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和赤井的不同。可是，事实上豹一原本也很在意自己行为的效果。他和赤井并没有多少不同。正因为如此，他才想排斥赤井内心的虚荣。赤井像镜子一样照出了豹一的原形，让豹一不知不觉地对镜子中的自己生起气来。他带着讥讽的语气说：

“对。你的脑子好像没问题。”

赤井敏感地听出豹一话里有话地讽刺他，就夸张地说：

“也许我的行为值得你轻蔑。但是，肉体的解放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觉得与其让它偷偷摸摸地藏在不自然的行为后面，还是大胆地让它投入到自然的怀抱中比较好。即便是被玷污了，但它毕竟是青春。没有勇气像我这样敢想敢做的家伙，表面看是在蔑视我，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豹一觉得赤井是在为自己辩解。可是，事实上豹一是说不出这么多辩解的理由的。所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这家伙一个劲儿为自己辩解，说明他是个胆小鬼。”他觉得靠冷笑和沉默不语才能勉强从赤井的压迫下解脱出来。豹一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家伙拼命表现自己，可关于我今晚的计划，我还一句没说呢。”

通过这样心里的自言自语，豹一给自己的沉默赋予了一些意义。可是，豹一本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沉默不语和他陷入到了某种奇妙的困惑之中不无关系。他羞于因为赤井兴奋自己也跟着兴奋。觉得毫无意义地跟着赤井一起兴奋，不停地大声讨论青春很丢人。也就是说，他对自己那颗年轻的心管得是很严的。他对赤井公开自己的行为，大谈自己的青春感到很焦躁。就像一个人对自己陶醉于美景感到羞耻，但他不是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对美丽的景色感到焦躁，觉得它不该那样美。坦白自己，是年轻人常有的行为，但豹一却觉得它很丢人。像豹一这样容易受别人的影响而兴奋的男人却对别人的兴奋感到焦躁，也许有人认为这很可笑。不过，虽然他容易受别人的影响而兴奋，但他的兴奋里总是多少带有算计的成分。因此，他往往一下子就能嗅出其他年轻人的兴奋里隐藏的算计的成分。

看到豹一对自己的看法不以为然，赤井觉得有必要让豹一喝醉。因为赤井觉得豹一是唯一能理解他心思的男人。这时，两人正巧走到了京极街的一头，赤井带头拐进了花游小巷。他对豹一说：

“我喜欢这个小巷像玩具盒一样的感觉。我每次来京极都是从樱井店里出来，再从花游小巷里穿过去。”

说着话，两人穿过四条巷大街钻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巷里。借助微弱的灯光，只见人力车夫靠着摇摇欲坠的寺院的围墙在等待拉客。喝醉酒的人靠着电线杆在呕吐。沿京极背街的小巷一直走到头就是“正宗会馆”，两人走了进去。

这里也是满屋子震耳欲聋的第三高中的宿舍之歌。豹一觉得这么个唱法，简直是在糟蹋《火红的燃烧》这首宿舍之歌。他跟在赤井身后，在大厅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服务员送来了咸烹田螺和酒壶。赤井问豹一说：

“你会喝酒的吧？”

说着把酒杯递给了他。豹一含糊地嗯了一声。其实这是他生来第一次喝酒。但他讨厌让赤井觉得他不会喝酒，所以把赤井给他倒的酒一口喝了下去。不过，他觉得酒很难喝。他正在用筷子剜田螺里的肉，这时赤井提醒他说：

“喂！你也应该给我倒杯酒嘛。”

豹一急忙笨拙地给赤井倒上了酒。赤井熟练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他那样子酒似乎很好喝。豹一正呆呆地看着赤井的脸，觉得他真行，没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酒杯里又倒满了酒。他觉得第二杯酒照样不好喝。就这样，豹一连着喝了七八杯酒。每杯酒下肚他都想把它吐出来。不论吃几只田螺，嘴里难闻的酒味儿都消除不掉。他心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于是就像要掩盖自己的表情似的说：

“那帮家伙太吵闹了！”

说着，伸手拿过赤井的香烟抽出一支吸了起来。没想到一抽烟，他感觉胸口更难受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帮家伙不是也能喝酒吗！而你为什么就这样无能呢？喝这么点酒胸口难受有什么关系！”

有些头晕的豹一歪着头瞅了眼那帮吵闹的家伙。突然，他看到一个学生站起身来大声喊叫道：

“喂！哎呀！这不是学长吗？”

说着，朝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旁边走去。那个男子有四十来岁，看上去很寒酸。他怯生生地回答那个学生说：

“哎，是的。我是学长。”

那个学生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态度傲慢地问他说：

“那，你是第几期呢？”

男子很狼狈地说：

“是学长不就行了吗？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第几期的！”

男子没有回答那个学生的问话。豹一的第一反应是，那个男人真傻，为了讨好那帮吵闹不休的第三高中的学生，他肯定会对他们说：“同学们！好好干！我是你们的学长。”他倒是觉得那个政府小官吏模样的男人战战兢兢的态度很可怜。不过，更让豹一瞧不起的是那个学生。他肯定是看那个男子一身寒酸相，觉得男子是个冒牌的学长才和他过不去的。

豹一心想：“如果是一个衣着讲究仪表堂堂的男子对那个学生说是他的学长，他很可能会点头哈腰地给那个男子敬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