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你不是去过吗？早在两年前，也就是高丽第二次从杭州来找李唐时，他们就去了玄武湖。在湖上，李唐甚至想在那个租来的鸭形船上和高丽做一次，遭到了誓死抵抗。这与她此番来南京第一晚的抵抗情形略有不同：那一次是惊惧和羞窘，而这一回，第一晚，没必要考虑被人看到，第一晚的抵抗来源于为李唐所陌生和无知的区域，至于是什么，他不得而知，居然也忘了问。现在他才突然把前夜、昨天和今早的高丽分别对比了一下，发现真是各有千秋、面目大异。比如，玄武湖去过一次了，还去干吗呢？这就是个奇怪的迹象。不过，李唐转而又想，高丽来南京不是游山玩水，不是出于对所谓六朝古都的名胜古迹抱有游览的欲望。从昨天所发生的一切来看，她来采访是次，找自己是真，否则她昨天上午采访完就可以回杭州了。那么，再到玄武湖去一趟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到哪儿去还不一样。旧地重游往往也不失为一个恰到好处的选择。

所以洗漱完毕，二人就出了房间。不过此次他们已将高丽所有的行李都带上了，在宾馆前台退了房间。火车是中午一点的，游玩过玄武湖，二人在车站附近吃个饭，高丽就可以登上返回杭州的火车了。别离在即。

沉默寡言，有问才答，这果然是高丽今天的面孔。

因为不在节假日，又在上午，玄武湖内游客稀少。一些穿着灯笼裤、身背利剑的老人晨练结束纷纷与他们迎面而来。和这些老人相遇，李唐总是感到某种愤慨。首先，他担心自己活不到这么大，这源于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享受到这个年纪，也就是没有享受到湖上的清晨。李唐是一个黑白颠倒（作息时间）的人，他怀疑自己的身体尚且不如这些老家伙，由此而来的阴暗心理是他排斥这些老家伙。他还担心他们总有一天会放下拳脚，手持利剑截住这个未老先衰的年轻人进行一番义正词严的说教，而李唐不可能听他们的，那么结果只能有一条，那就是这些老头出于革命道义一剑将他砍死。

这些想法由来已久，并且在李唐的一篇小说中有过表述。李唐因机制宜地问高丽有没有看过自己那篇小说。高丽说，没有。他不禁有点失望。不过他突然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问，是不是这两年来你不再去那个论坛，甚至不再上网？高丽说，对。

李唐一时没意识到这个回答的重要性。可他走着走着，突然想到，身边这个昨晚还和他柔情蜜意现在却冷若冰霜的女人一定还有什么话没有讲。而她此次来南京，很可能就是要对他说什么话。一天两夜以来，再过若干小时她就离开，这句话已势如破竹，即将爆发。是的，她怎么可能没有话说呢？迄今为止她还没说什么，不是吗？现在

不可能是两年前的自然延续，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时隔两年的幽会或偷情？它只能是一个蓄意竖立的界碑。而前夜和昨天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铺垫，是高丽的安排。看来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在进行。

意识到这一点，李唐感到强烈的不安和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但就是害怕。他甚至不再愿意陪着她朝那片幽暗的竹林里走，而是提议沿着湖堤的石板路继续前行。这里光线要足一点，虽然游客稀少，但毕竟还不时可以三三两两地遇到一些人，他们欢笑、轻松，这些真实的神情和气息或许可以使李唐积蓄力量，扛住她最终要说的话。也就是说，现在这些陌生人或许可以帮助他从身边这个熟悉的女人所给予他的规划和压制中摆脱出来。他们是他的大救星。

公园里在一些景点的交叉路口，总少不了一些商点，出售五香蛋、年糕、蒸玉米棒和所谓的台湾烤肠。这些食物在只有草木气味的公园散发着奇异的香味，诱人垂涎。他们出宾馆后只在大学校园门前分别喝了碗稀饭，此时那几粒米早已在体内化为乌有。李唐提议补充点能量。你看，你的手太冷了，像死人手一样。但这遭到了高丽的婉言谢绝，她说，我一点也不饿，如果你饿就买了吃吧。李唐不信，并像哀求对方那样说，吃点吧。高丽坚持己见。事出无奈，李唐只好自买自吃。一旁的高丽也并没闲着，她在买卖食物附近的那些卖纪念品的地方东张西望。李唐问她想买什么，她不回答。李唐说，你想买什么跟老板说一下就行了，不需要自己找的。高丽就说，不用问，能看到。李唐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啊？高丽就停下东张西望，认真地看着李唐说，纪念衫，那种夹克式的纪念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