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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贡粤语遭遇港式粤语

路是无限宽广:吕良伟自传 作者:吕良伟


如果说堤岸在我心目中是供我信马由缰、纵横驰骋的大草原,那么1967年的香港就是一片暗无天日、危机四伏的森林;而熟悉之后的香港则更像是一座流光溢彩、琳琅满目的宝山,我坚信我在进入之后决不会空手而归。

香港可谓是我命运的中转站。从堤岸时的懵懂无知,到初到香港的畏惧退缩,再到逐渐融入后的淡定从容,我的思想发生了质的变化和飞跃。一场关键时刻的重大变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轨迹,并进而影响他的人生历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同时我也坚信,我的人生之舟必将在这里顺利起航。

在叔叔的帮助下,我顺利转入了当地一所颇为有名的小学,开始重新读六年级。这是一所很正规的学校,有很高的白墙和整齐划一的课桌椅,学生们统一着装,学校里面秩序井然,大家见面时点头微笑或互相问候。到处洋溢着一股蓬勃向上的青春气息。老实说,比我在堤岸就读的学校美丽多了,我几乎是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这里。

父亲第一次带我去看那所学校的时候,望着学校高高的大门和门口出出进进的同龄人,还有慈祥可亲的老师和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出门之前的所有担心和顾虑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竟然是蛰居大半年后久违的憧憬和向往,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踏实感。当然,问题也不是没有,更多的是好奇: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我会遇到怎样的集体?又会结交到怎样的新朋友?在这个被父母称为“故乡”的城市里,我会开始怎样的生活?

带着对新同学、新集体的期待,我踌躇满志地开始了全新的学习生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让我措手不及的困难,竟然是始料未及的语言差异。

我原来居住的西贡华人社区,虽然粤语也是主要的交流手段,但那里毕竟是移民地,闽南语、越南话都可使用,粤语受到各种语言的浸染、影响,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和香港本土的粤语相差了好多。初到香港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还以为天下粤语都是一样的。加上等待父亲那一段整天待在家里,根本没有和外界有过多的交流。等入了学才猛然警醒,自己面临的当务之急,也是最大挑战不是别的,而是语言。

我原本以为自己很有语言天赋,当初很快学会越南语就是明证。可惜那一阵我连这方面的自信都快没了。措手不及就难免手忙脚乱,越着急说话越是吞吞吐吐,词不达意。有些调皮的同学故意逗我开口讲话,然后他们躲在一边偷着乐。

这种尴尬的情形肯定不是我所期望的,我渴望沟通,渴望交流,因为只有沟通交流才能更好地融入新集体、结交新朋友;天性好玩的我也忍受不了被大家隔膜、嘲笑甚至孤立的感觉。那一段时间我专心致志的学习粤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我可以因为别的问题交不到朋友,但绝对不能因为语言沟通障碍。原先设想的迅速打开新局面等规划此时也不再多想,我只是想着一定要学好粤语!一定要学好粤语!

语言是一种肯下功夫就见效果的技能。经过大约两个月不到的恶补,我的港式粤语终于说得像模像样了。就算在香港的同学听来,也已经没有什么口音。而我和同学之间的隔阂,也在不知不觉中随时光飞逝而消除了。

那两个月的心情低潮期,是我和香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我满怀信心准备融入香港后碰的第一个钉子,虽然给我留下了很黯淡的记忆,但是也使我很快收获了成功的喜悦。两个月后的我,不仅仅抹平了和同学们之间的距离,还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我体验到了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可,体验到了辛勤学习后的满足感;最重要的,我还收获了比语言能力更可宝贵的友谊。

随着对香港的日渐熟悉,还有和新朋友关系的进一步加深,我完完全全找回了在西贡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虽然在大人眼里可能还是小屁孩一个,我也的确没有混到呼风唤雨、风生水起的地步,但我却可以自信满满的对所有人大声宣告:“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香港人了,我为自己成为一个香港人感到自豪和骄傲!”在学校里,在朋友面前,我的变化更是有目共睹的。我又成了堤岸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又成了那个开朗自信、豪爽大方、讲义气的我。

不过,我的学习成绩着实没什么大的起色,排名一直不高不低。还好我父亲虽然也有望子成龙之心,却并不怎么看重成绩单上显示的东西,相比而言他更注重实际的技能。这样很好,他不看重我自然也不在意,乐得逍遥自在。

现在想来,那一阵的确是我在香港上学期间最逍遥自在、最黄金的时光。因为家庭的变故很快就会逼迫我去思考一些本不该我那个年龄段孩子思考的难题,而且还要想出来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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