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九龙,培道中学。
1973年6月的某一天,教务处收到了该校一位同学的退学请求。原来这位同学的母亲不幸患上了绝症,为此他不得不中止学业,出去打工挣钱,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同时还可以照顾母亲。
朋友们肯定没有猜错,这个同学就是我,我。我那时在培道中学已经读了两年书。
那一年,父亲工厂里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哥哥还在台湾上大学,需要不断寄钱去供他读书,我和两个弟弟的学习和生活也都到了不断需要钱的时候,但是对我们家最大的打击,还是母亲的病。
五月份的时候,母亲一直潜伏的结核病突然变得凶猛起来。妈妈早年在越南的时候,被那里炎热但是却潮湿的空气侵袭,再加上生育并抚养了我们五个孩子,就落下了肺部的疾病。记忆中她的脸色始终是苍白而柔和的,对我们很和蔼,看上去很柔弱但却总是想庇护我们一家人。
这种病,如果在现在,治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在那个时候,即使砸了再多的钱下去,按当时的医疗水平也没有知足的把握可以治愈。妈妈的病并没有随着我们一家人的努力显示出一点点好转的迹象。随着天气渐渐变得炎热,我们一家人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焦灼。就在那一年的九月,我对父亲说:“我要退学,我要去工作。”
我的退学,对当时的家庭来说,所起的作用主要是可以省下一大笔学费,除此之外我还设想我可以出去做工赚钱,给家里一点补贴,就像我当年做暑期工一样。我之前在学校的成绩,一直是有好有坏。我学东西很快,一个定理,一个概念,往往老师才讲解到一半我就领悟了,但是我极度缺乏耐性,觉得自己懂了之后就懒得再深入下去。我又是极喜爱和别人交际的人,所以上课的时候和别的同学私下讲话也是免不了的事。我看书的时候也是一样,读书是求快而不求甚解的那种,往往看了几个小时就坐不下去了,不出去走一走就浑身不舒服。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我学习的时候虽然领悟很快,但是却很少有特别深入的学习。我的成绩,也就因此有好有坏,因为上课讲话的缘故,我绝对不是老师眼中标准的好学生,但是凭一点小聪明,也偶尔能够在考试中取得不错的成绩。
我退学的那个星期,班导找我聊了几次,一些要好的同学也打电话到家里来表示关切。
但是那时的我,坚定地认为世界上不是只有上学这一条路可走的,如果现在家里的情况不适合我继续走这条路,那么我就应当去寻找其他的路。
最后一次和班导谈完话,顺利地办完了退学手续,我就悄悄离开了学校。同学们都正在上课,我没有和他们告别。学校门卫室里有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老师傅,看我上课时间背着书包出来,跟我开玩笑说:“坏小子,又逃课出去混呀?”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实情,只说:“家里有点事,我请假了。”老师傅笑了笑,说:“那还不赶快回去。明天见。”
说实话,那天我从到教务处办理手续时就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像装着一盆糨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天见”三个字一下子把我从迷梦中唤醒了。“明天见。”明天肯定是没法见了,明天我已经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陪伴我的也不再是同学、课本和琅琅书声,而是工友、操作台和机器的轰鸣。从接过退学手续那一刻起,我的身份就已经不是学生了,我的学生时代也宣告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