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病中之最散记

此生未完成 作者:于娟


我和光头收到的最给力的话:

兄弟,别的我帮不上,要用钱,给我电话。

数个哥们把光头拉出病房如是说。这让瘦得像个六两鸡仔的光头有了万吨恐龙的心力,哪怕兜里今天的饭钱都不够,仍然可以拍板对医生说,你只管看病别管经济能力,在我病危的时候用成堆的虫草、成碗的灵芝把我从鬼门关灌回来。钱是人的胆,而对于没钱的他,兄弟们的钱是他的胆,虽然在山穷水尽处,他选择了卖房。这件事让我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货币贬值物价上涨把钱放进自己的银行户头显然是缺乏智慧,最靠谱的是藏富于民,有钱的时候要和弟兄们一起人生得意须尽欢,等缺钱的时候,自然会看到千金散尽还复来。

最为给力的短信:

光头的堂弟阿海,不明就里只知道我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哥哥我知道嫂子得了重病,我没有钱,但是需要换肾换肝换骨髓,我来!”

我当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但我知道这不是玩笑,阿海我认识十五年了,关系很好,不过时光如梭想想竟然有十二年没见过面了。可惜我是乳腺癌,阿海一米八零的个子只有一百一十斤,别说乳房,连二两胸肌都没有。

我没敢开玩笑让他捐给我乳房,生怕初中都没有毕业、啥医学常识也不懂他去动员自己的老婆捐个乳房给我。我老爸说我活得值了,除了家人还有为了我可以舍肝舍肾舍骨髓的人。也许古时候肝胆相照就是这个意思,你需要我身上的零件只管说一声。这应该是一种怎样的高士情谊?换位思考,如果阿海病了我可以为阿海卖了自己的房子给他治病,但要是拿走我的肝肾,我怕是要考虑的。我不如阿海,写字到此,深感惭愧。

最为啼笑皆非的支持:

几百年没有联系早去了美国的一哥们,突然出现在网上,第一句是:“我知道很多乳腺癌女人接下来都会婚姻不幸,要是你老公对你不好或者和你闹离婚,你第一个告诉我,我第二天飞回来娶你。”

我那是一个气壮山河,大笑着分享给光头,光头叫一声:“靠!老婆得了乳腺癌还有人排队跟我抢?把那哥们叫来,让他顶值我几天,过过我的日子?”说话当口,他正在给我擦屁股:我的PICC管子位置不好,不能后屈臂。想来好笑,我从没想到要有个婚姻备用胎,居然有人冲过来做自愿备用,不过他搞错了情况,这次不是我需要备胎,是光头需要备胎。如果这哥们是个好姐们,留给光头,该是多么划算的事情啊。

最为哭笑不得的礼物:

我妈妈有个老友,一辈子种田。突然听说了我得重病,打听来癞蛤蟆可以治癌症,闷声不响抽了一天旱烟,然后一个人跑去山里蹲了两天两夜,逮回来一化肥袋的活蛤蟆。老头振振有词:“城里人都讲究绿色环保,我田里有蛤蟆,但是我用过农药的,不如山里的干净。”我不能想像,一个老农民伯伯把一袋呱呱乱叫的癞蛤蟆从山东背到上海所要经历的一切,正如我不能想像,蕴藏在朴实人滚烫体腔里那颗拼尽全力想让我活下去的良善之心,那种汹涌澎湃的质朴情感,用尽我一生怕是也报答不尽的。

最为阴暗的人性:

我家有个世交X,我认他做干爹,他侄子认我妈做干儿子。X太过了解我妈妈的软肋和秉性,而他妹妹是当地人民医院的医生,最为了解我病中的最忌。我妈回山东卖房,我和光头突然莫名其妙、日以继夜收到无数讨款电话和短信。我虽不太信,因为这件事经不起推敲,没有理由我妈妈欠钱,她不找就在山东而且手机畅通的我妈,而去和没有怎么见过面的远在上海得癌症的我一直纠缠。但多少我有点担心了,我怕妈妈因筹我的医药费而如X妹妹在电话里所说欠债20多万。结果我的各种指标却一路飙升。

X失算了,我妈并没有沿袭她五十多年来散财消灾的做事方式,也没有如X妹妹料想的那样给我买个安心养病的环境,生平第一次做了被惹急了的兔子。这是一场真实的谋财害命,最终无可救药演变成一场闹剧:原告在法庭上语无伦次,最重要的证人不敢出席作证,讨债的县级干部看到欠债的退休平民老太抱头鼠窜,仿佛被揪住领子挨了嘴巴只顾得挣脱快逃:“误会误会,改天我请你吃饭解释解释。”

事隔半年听到一句我干爹X的原话:“他家没啥用处了,现在不炸以后也炸不出油来。”

可惜最终也没有炸出什么。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得很可怜,不仅因为诈不出别人什么,更因为他活着就只把心思放在了处心积虑的关系利用和敲诈谋利上,他不懂得或者永远不能享受到世间最为美好的东西。这件事也许是我病中所遇到最为可笑的闹剧,但也让我见识到了人性的阴暗和险恶,同时妈妈得到一个教训: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有你亲笔签名的空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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