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思故我在
慕容雪村延续了《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残酷的笔法,通篇更加冷峻,主人公的独白多了哲学意义的思考,但它反而坚定了其一条道跑到黑的想法。世界本来只有一个,却因我们的思想不同而相左。
本书围绕着魏达律师,展开了一桢当代社会的特殊行业的画卷。有我们能想到的黑暗,也有我们想象不到的鲜血淋漓。我只能说,这是我们拥有的一面,我们拥有更多的不一样的另一面,我希望如此。
慕容雪村谈论小说的名字,说它源自“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感觉豪迈风流,心生慷慨,又念及“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遂成此名。不过出版时因为种种原因,又改回《原谅我红尘颠倒》。我看到衣冠两字,第一反应是衣冠楚楚衣冠禽兽这种扎眼的成语。满城禽兽?是的,整个小说里,只有潘志明一个好人。魏达(小说主人公)的周围怎么都是坏蛋?几十万字好像在解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读罢小说,不禁长叹,满城皆是。开始我还对魏达抱以幻想,尽管我知道这不符合人物性格,但没痛恨他,因为他黑的都是一丘之貉。直到他开车撞了一个老农,恶人先告状,敲了老农辛苦攒下的三四百元。此时魏达已有了上百万的身家。他疯了,不放过一分钱。像只嗡嗡乱叫乱叮的蚊子,令人痛恶。
我们的魏大律师不仅生财有道,还爱惜羽毛,在电台主持专题节目,衣冠楚楚满嘴法律道德。可惜维持这种君子形象太耗精血,一不留神便露出了冒黑烟的狰狞原形。呜呼,我们所在的并非人间,而是《镜花缘》里的两面国。小说里与办案有关的所有单位,全部腐败,且级别越高越严重。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不知其可有断腕的勇气?若毒气攻心,又当如何截断?历史的真相和残酷,文学不能表达十一。不信就去查查,那两个与衣冠相连的成语分别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镜花缘》里出现过。把小说是虚构的定论,在教科书上彻底删掉吧。
慕容雪村有施虐心理(曾想给小说起名叫嗜痂者),不把人物扒得鲜血淋漓绝不罢休。《成都,今夜请把我遗忘》肇始,就断然撕破脸皮,直面肮脏的人生。魏达与陈重(《成都,今夜请把我遗忘》的主人公)的区别仅在于前者一条道跑到黑,后者还留有一点点可怜的忏悔之意。雪村看着那点用戥子才能称重的良心如同青菜上的残留农药,觉得不爽。于是写了魏达。有一个和魏达截然相反的文学形象,他是北村笔下的康生(《鸟》的主人公)。他们给我同样深刻的印象,彻头彻尾的好人在小说里活着也不保险。康生几度自杀,在跳楼前往地上撒碎酒瓶。而彻头彻尾的坏蛋在现实中却很滋润。小说的结尾,警笛声中魏达哆哆嗦嗦,他想起了大学刚毕业时的那个“品貌俱美”的孩子。一切怎么变成这样?而魏达的最高级形容词却在暗处冷笑。出来混,还,并不是迟早的事,变坏才是。我担心要是把我放在魏达的位置上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也许,揭露人类被金钱异化的可怕,不是雪村的首要目的,因为钱已经是世俗衡量一切的标准了,让人们有所警觉才是吧。“我这辈子没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一件缺德的事……”,这话不是想说就能说的。
海亮和尚言语玄妙,生就一副大德高僧的模样。魏达看出他和自己是一路货色,潜意识里仍当作自己的精神导师。他这种超级坏蛋还需要捞根精神的救命稻草?佛教有一种叫白骨观的修法,视红粉为骷髅。这师徒俩,看着风月宝鉴的正面,明睁眼露的跟随贾瑞到那边去了。“这世界就像一个华丽的茧,全由谎言的金线织成,众生梦想着灿若云霞的翅膀,像蛹一样沉浮其中,造物疼爱他们,使他们安睡,却传谕不可睁眼”。雪村的小说感我至深,但我不会读第二遍,不敢借一双慧眼,我怕看到满城禽兽、遍地骷髅。
我刚来中关村时,整天西装革履,到处拉广告。吹嘘刊物发行遍布全国,实际的发行量比兜里的钱还少。那一刻,我心安理得。我有暂住证,更重要的我有良民证。我们是小百姓,有小百姓的小欢喜小悲伤。我们遵纪守法,响应国家号召。买不到门票也冒身臭汗去鸟巢周围挥动红旗,庆幸自己的孩子是母乳喂养大的。也幻想发魏达式的横财,偶尔占点小便宜。我们过着庸常的日子,但是安全、踏实,享受着温饱型的人伦之乐。而魏达们,给老母丢下冰凉的钞票,丧家狗一样的出逃。魏达曾独白:“这就是我的红尘,须臾花开,霎那雪乱,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眼泪养不活禽兽。你已抛弃泪水多年,凭啥要别人为你流泪?哪怕一滴。
凌晨2时,我写完了《原谅我红尘颠倒》的评论。雨夜的北京,静谧、沉稳。三千年建城史,六百年建都史,上千万的人在其中。人再多,多不过石头;石头再结实,抗不过西风渐紧雨水浇淋。世间,逃不出爱恨情仇贪颠怨憎。于是感时花溅泪浮云遮蔽眼。心经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作家用文字抵抗命运下的无力,粘补人性的缺口。读者去看就是了。看花落泪望云意断,固然精彩迭出,而我却盼着或早一点或晚一点的落下过程中,无忧亦无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