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以后，昂丘嘱咐素尤，关好房门，别和陌生人交谈。自己带着一些贡品鲜花，换下笼基拖鞋，套上一条长裤，一双胶鞋。出门后向着山间走去。

虽然年近六十，但身子还非常硬朗。没有多少时候，一座百来米高的小山峰，就被他踩在了脚下。

这是一座荒山。和密支那无数的小山包一样，山势还算平坦，树林密布，郁郁葱葱。平时难得有人上来。

但就在这座荒山里，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山路，一直通往山顶。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空地，空地上面有一棵参天的菩提树。古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菩提树庞大的树冠，黑压压的，笼罩着整个空地。就像是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尽心尽职地呵护着一方土地。

而就在树荫下一处空地上，有一个奇怪的土包。土包用碎石垒成，足足有半人高。表面被人整齐地码上了一层小石板，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草。

土包的正面，竖立着一根木板。

昂丘走近土包，熟门熟路，就在木板旁一块磨光的石头上坐下来。解开包裹，把里面的贡品一一拿出，依次摆放在土包前一块石板上面。之后，又拿出三根清香，点燃了，晃了几晃，小心翼翼地插在木板前面的一个石香炉里。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凝视着木板。

木板上面，白漆黑字，有一排竖写的汉字，斑驳不堪：“中国远征军新三十八师搜索连六排排长胡根发”。

“排长，我来了。”他对着木板说，一脸的自然，就像是坐在自家客厅里和人说话。

说罢，他又把一些鲜花放在面前，然后点燃了两支烟，一支自己叼着，另一支翻转过来，放在墓碑顶上。墓碑顶部，黑糊糊有些烧焦的痕迹，这些都是以往搁香烟时被熏染烤焦的。

做完了这些，他又拿出一块抹布，细心地擦拭起那块木质墓碑来。木板日晒雨淋，腐朽程度已经非常厉害。他稍稍用力一点，木板竟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昂丘一阵心疼，赶紧捡起断裂的木板，端起来看了又看。那股神情，就像是当年抱着受伤的战友查看伤势一样。

木板在他的手里继续散裂，几乎提不起来。他无奈地放下，把插在地上的半截木板也一起拔出来，又把所有碎片都归拢一起。

他得赶紧去找个好料，为排长做一个新墓碑了。

“排长，素尤做的菜，味道不错吧……”昂丘转手把几样小菜挪了挪，在心里暗暗叫道，“是你让我娶她的，你就是我们的大媒人呀……”想到这里，昂丘的脸上，忽然漾起一阵笑意。

他在两只小酒盅里分别倒了些酒，随手拾起一只酒盅，冲着排长小酌了一口。然后放下酒盅，伸了伸腿，换了个姿势。抬起头，默默地远眺山下的原野。

多少年来，无数次，昂丘就是这样跑上山来，和排长闲聊，陪排长静坐。坐在这里，他就能重回一段岁月，就能想起无数张脸孔，无数个声音，和无数个硝烟弥漫的场景来。他非常享受这种时光，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天色黑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素尤就会带着大黄上山喊他回家。

眼下他闭上眼睛，竭力让思绪回到过去。一刹那，他的耳边，喊杀四起，枪声大作。

“砰——砰砰——”

几声枪响，让昂丘一时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砰砰——”

这一次，他听得真切。这枪声不是来自自己的回忆，而是近在咫尺。

昂丘一惊。迅疾一个转身，潜入坟墓的另一侧。然后伏在坟墓上，抬起脑袋，小心地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张望。眼前树林茂密，一时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