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鹏带我来过。”我走进院子,“我还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呢。”
何阳从我面前走过,停在那棵大树下。“我们以前放学会在树下玩,夏天的晚上都端着饭碗跑到树下吃。”何阳眼睛里满是向往。
“你们,你和简小鹏吗?”我追问。
他推开侧边一间屋,径直走到里边,指着墙上的一张老相片,说:“我们,五个人。”
照片是五个小孩子在树下的合影,三个小男生站在后面,前面蹲着两个女生。
这张相片我当日在简小鹏那间旧屋里也看到过,“这都是谁?”
何阳按着顺序指给我,“简小鹏、雷宁、我、宁优、米夏。”
我惊呆掉!我早想到他们之间肯定有些联系,却没想到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孩子。
何阳走回院子,这个四合院是几家人合伙盖的,那时候我们都不富裕。他推开左边的一间屋子,这是雷宁的家。
我跟在何阳身后走进去,屋里的陈列简直是八十年代的博物馆,水泥地面、石灰墙面、有灶台有大坑。里外三间屋,最小的一间里贴满了小虎队的海报。
我张大了嘴巴,原来雷宁,也有过这样的生活?我原以为只有我才见过坑是什么东西。我走进里屋去,看到一张木头书桌,厚厚的玻璃下压着好多相片,最醒目的一张,是米夏靠在雷宁肩上睡觉,她睡得流着口水,可雷宁却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生怕惊醒她的模样。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雷宁出事,米夏会那么伤心了吧?”何阳看着我,他们俩是所有人中关系最好的。
我低头想了一下,“不对啊,米夏好像在处处避开雷宁的。”
我想起火锅店里米夏几次挣扎着要走掉,却被简小鹏拦下,还有道场,似乎每次只要有雷宁的地方,米夏都消失。
何阳目光看向院落,“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全知道吧?”我陷入更大的迷惑中。
“我大他们一些,就一直带着他们,平常上下学、假期都一起到后山玩,在山里放烟火……”何阳好像完全进入回忆里。
我重新看着那些相片,每一张里五个孩子都笑着抱在一起,宁优和米夏的手总紧紧地拉着很亲切的样子。越来越多的疑惑在我脑里浮现,我又不忍心打断何阳的回忆,只好听他慢慢讲。
“后来简小鹏家的生活好一些,在他小学的时候就搬走了。然后是我家,我小时候生了一场病,爸爸带我去了别的城市,过了几年后再回来,这里都已经空了。所有人都没了联系,我就托很多朋友打听,直到去年,才知道他们都去了二中……”
“所以你们就团聚了?”我的性子比较急,实在等不及何阳这种连说话酝酿表情都优雅至极的人。
何阳回头看着我,“再见他们时,已经是现在这样了。简小鹏和雷宁反目成仇,米夏转学过来却对宁优和雷宁避而不见。”何阳顿一顿,“小鹏前几天前来找我,喝了很多的酒,醉了就断断续续地提到你,提到米夏,再问什么,他就抱着我哭,说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何阳说着手掌撑住墙壁,努力将情绪压下去,一张脸上满满的全是心痛。
我想起了简小鹏抱着我说过同样的话,我靠近何阳,“那你现在搞明白了没有?简小鹏他是不是遇到很大的事?我一直觉得他的开心全是装出来的,可一问起来,他又总是不说。”
何阳的眼睛垂下去,“我印象中的小鹏也不是这样啊。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小学的时候就常常鼻青脸肿地回来,胳膊折了也没有掉过眼泪,院子里的人谁受了欺负他都奋不顾身地去保护他们,可是昨天看到他把……把雷宁伤成那样,我真的很受不了。”
我想我能理解何阳此时的心情。他握紧了手掌,眉间始终轻拧着,如他这样性格坚韧的人,说到雷宁受伤时需重复了两次才说出来,我知道他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心痛。我上前轻轻握住他的胳膊,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知道雷宁和简小鹏的事,他会对雷宁下得去手,就一定不光是因为宁优这么简单。佳乐,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耷拉下肩膀。“我只知道简小鹏要救爸爸,还有他和雷宁之间有过的约定,雷宁答应帮他一些事,他就和宁优在一起。”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事,大到让他们几个彼此防备,再也不会去相信彼此了……”何阳从屋里慢慢走出去,他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树叶落到肩膀上都浑然不知。
末了,他回头,“佳乐,如果有可能带简小鹏来看看雷宁吧。”他睫毛垂落,“他情况很不好。”
走出院子的时候,树上的叶子落下了最后几片。大铁门被沉沉地关上,那些落叶卷在秋风里吹离了整条铜花街,也吹散了十年里这里存在过的欢笑和泪水。相片里的孩子一个个地长大 ,奔向自己不可逆转的前方。
而何阳,却只有他还在眷恋着这里,在这座老房子往昔的回忆中心痛不已。
在盛大而不可更改的时光里,他又如何去独自面对眼前一个个的凋零,变得物是人非?
如果,时间能倒流。
不止我一个人,在这枯萎的秋日里,希望时光能倒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