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①。刘姥姥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至堂屋中间,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②,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③,铺着金线闪缎大坐褥④,旁边有银唾盒⑤。那凤姐家常戴着紫貂昭君套⑥,围着那攒珠勒子⑦,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⑧,大红洋绉银鼠皮裙⑨,粉光脂艳⑩,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11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12盘内一个小盖锺儿。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13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老老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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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点手儿——即招手儿。
②大红洒花软帘——绣花大红软缎门帘。洒:雕饰貌。引申为绣花。汉·王褒《洞箫赋》(见《文选》卷一七):“锼镂漓洒,绛唇错杂。”李善注:“漓洒,锼镂之貌。”吕向注:“漓洒,文饰貌。”
③锁子锦——用金色丝织成锁链形图案的锦缎。
④金线闪缎——有金色丝线条纹的锦缎。因金线闪闪发光,故称。
⑤唾盒——吐痰的小盒子。
⑥紫貂昭君套——即紫貂皮的箍形女式暖帽。紫貂:貂的一种。生活于我国东北,其毛棕黑色,为珍贵皮毛。昭君套:是一种流行于明、清的女帽,以其形似绘画、戏曲中昭君出塞所戴的帽套,故名。清·樊彬《燕都杂咏》诗注云:“冬月闺中以貂皮覆额”,名曰“昭君套”。又因其由古代抹额演变而来,故谓之“昭君套抹额”。清·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一○云:“以貂皮暖额,即昭君套抹额。”
⑦攒珠勒子——是一种箍形头饰,多用黑绒制作,上缀以珠翠,由前额围至脑后,覆及两耳,最后由两根带子系于发髻。攒珠:以金银穿连珠子,盘缀于勒子上。勒子:宽条带子。以其系于头上,故称。
⑧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是一种灰鼠皮长罩衣,其面子为蓝色(石青),上面用刻丝工艺织有图案。刻丝:见第三回“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注。披风:古称“褙子”。明·王圻《三才图会》:“褙子,即今之披风。《实录》曰:‘秦二世诏:朝服上加褙子。其制袖短于衫,身与衫齐而大袖。’宋代又与裙齐而才宽于衫。”宋、元仍称褙子,却变成了妇女的常服,但式样略作改进:两腋下开长衩,多为立领。可知与无袖之斗篷或披肩并非一物。
⑨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即大红洋绉面子银鼠皮里子的裙子。洋绉:见第三回“翡翠撤花洋绉裙”注。银鼠:见第三回“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注。
⑩粉光脂艳——形容涂脂抹粉,浓妆艳丽。
11火箸儿——亦称“火筯”,俗称“火筷子”。用以通火或夹火炉中煤炭、火盆中木炭等的工具。手炉:冬天暖手用具,一般为铜制,内置炭火。清·周生《扬州梦》卷三:“手炉、脚炉,用上白铜镂山水,填石蓝;或用紫铜。男子则有袖炉,球大,中置小炭圆,布裹放袖中。”
12填漆——漆器制作工艺之一。即在漆器上雕刻花纹或图案,再将彩漆涂在刻纹里。填漆工艺分两种:一是雕刻花纹或图案时,只刻去漆皮,故刻纹涂上彩漆后,与原漆齐平,表面完全平整;二是雕刻花纹或图案时,刻痕较深,故刻纹涂上彩漆后,略有下陷,表面呈凹凸不平状。
13满面春风——语出宋·陈与义《寓居刘仓廨中晚步过郑仓台上》诗:“纱巾竹杖过荒陂,满面春风二月时。”原形容春风拂面,温暖宜人。引申以比喻满面笑容,和颜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