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普错神间，叶迎风已将皮囊打开，眼泪再也止不住滚滚而下，在他最深处的记忆里，他清晰无比地记得无数日夜父亲对着它或是冥思苦想，或是手舞足蹈，本以为此物早已经毁在那一夜的大火之中，没想到居然完好无损！

皮囊内正是数日前叶迎风用以骗取“曜变天目”的《快雪时晴帖》！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眼前这幅帖上多了一枚形状奇特的印章。

待看清那枚形似弯月的印章“怀古斋主”四个暗红篆字，叶迎风扑通跌跪于地，顿首泣道：“父亲！”

“你、你究竟是何人？”本已虚弱以及的秦普惊诧之下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死死抓住叶迎风的手腕，语无伦次地叫道：“你认得此物？你知道它的来历？”

世人说起江南秦家，首先想到的便是杭州西湖畔号称仿尽天下珍玩的古董字号“半闲堂”，匠门第一的名头反倒让他收藏之名显得不那么响亮了。

秦家的收藏分为数个品级，唯有稀世之珍才能被收入怀古斋，自明初秦家明月公子始，历经两朝五百年，以秦家的财力人力藏入怀古斋的珍品也不过区区数十件，而每一件都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怀古斋是秦家最大的秘密，其所在所藏皆由秦家历代家主口口相传，便是女眷庶子也不晓得自家还有这样一个宝藏，叶迎风认出家主印信后再无怀疑，抹去脸上泪水，抬头望向瞠目结舌的秦普问道：“秦老口中的东家可是江南秦氏？莫非您是半闲堂的二掌柜夏言秋、夏爷？”

秦普见鬼似地双目突起，死死盯住了叶迎风的面庞，枯树皮一样褶皱遍布的脸皮抖动着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知道夏言秋？”

他虽没有亲口承认，但看他激动的表情，叶迎风心中却已认定这位自称秦普的老者便是夏言秋。

半闲堂虽是秦家的产业，平日彼此之间的联系却是极少，也只有几位深得秦家信任的掌柜能有机会见到秦家的当家人，叶迎风只见过半闲堂的大掌柜。

虽未谋过面，半闲堂几位掌柜叶迎风却听父亲说起过，二掌柜夏言秋本是一位专仿玉器的司刀匠师，因得罪了权贵被迫背井离乡，流落江湖，济困交加之时染上了重病，若不是秦家救助早已埋尸荒野，夏言秋病愈之后为报恩，夏言秋自愿投入秦家为仆，“秦普”不正是“秦仆”的谐音？

叶迎风当年亲眼目睹自家上下几十口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死里逃生时只有十来岁，牢牢地记着父亲最后的嘱托，竭力隐匿自己的身世，后来年岁渐大，终于按耐不住报仇的念头，悄悄打探，没想到真被他探听到了蛛丝马迹，秦家灭门之夜，半闲堂也被付之一炬，掌柜、伙计十几人全都葬身火海，然而有自称目击者无意中透露半闲堂的二掌柜夏言秋却是凭着一身武艺得以逃生。

至于这消息的真假，叶迎风根本无从判断，他倒也曾竭力寻找过夏言秋的下落，可结果却是毫无收获。

苟延残喘的秦普胸腔起伏不定，伤口又有鲜血流出却浑然不觉，只定定地看着叶迎风，喃喃道：“像！真像……”喉咙里忽地传出一阵风箱抽动的杂音，双眼翻白，扼着叶迎风手腕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叶迎风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手动如飞地在秦普头顶、胸口刺入了几根银针，捻动了片刻，几乎陷入昏迷的秦普“咯”地一声咳出口带着血丝的浓痰，睁开了眼睛。

叶迎风不等他开口，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了臂弯，不停地拍打，少顷叶迎风白净的肌肤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晦涩复杂的纹记渐渐显现，越来越红，到最后如血染的一般殷红刺目。

那是一个与八卦有几分相似的五边形图案，五种怪异的纹样围绕着中央一个扭曲的古怪符号。

这纹记图案异常复杂，又十分微小，乍看上去像极了胎记，秦普死死地盯着纹记目不转睛，眼神亮得吓人，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确是秦家独门秘法血纹身……不错，这正是秦家的暗记。”

血纹身在江湖上并不罕见，大多以鸽血和朱砂作为色料，无论纹功如何精细总会留下淡淡的痕迹，而叶迎风手臂上的纹记却是秦家独有的染料和独门技法，平时决计看不出丝毫异常。

夏言秋对秦家的了解颇深，知道这枚血纹暗记并非只是秦家传人的标识那么简单，至于其中玄机却无头绪，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纹记片刻，便觉得那复杂怪异的纹记仿佛活了一般，群蛇乱舞似地不停游走扭动，令人头晕目眩，他心中暗惊，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瞧。

“你果然是秦家人！”秦普目光闪动，低头抚摸皮囊的叶迎风没看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森寒。

叶迎风听见秦普认出了血纹暗记，心头大喜，反手紧握住秦普的手臂道：“不错，我就是秦玄策！您可是夏言秋、夏掌柜？”

“玄策？少东家！真的是你吗？老仆、老仆正是那无用之人夏言秋……”化名秦普的半闲堂二掌柜夏言秋激动地挣扎着欲要起身行礼，被叶迎风拦住，尚未说话已是老泪纵横， “当日老仆死里逃生后才知道秦家庄却已化为灰烬，多方打探却没听说有人幸免于难，老仆实在是没用……”夏言秋呜咽哭诉道，叶迎风想起那夜惨象也不禁黯然叹息，强抑制着不让泪水流下，轻轻拍了拍夏言秋的手背，安慰道：“夏掌柜不必自责，说起来、说起来是秦家连累了您，凶手本就是冲着秦家来的。”

夏言秋泣声一顿，正色道：“老仆这条命本就是东家救的，恩人遭难，我若苟且偷生，岂非猪狗不如？”

叶迎风对夏言秋肃然起敬，站起身恭恭敬敬对他深施一礼：“夏掌柜高义，小子替父亲谢过！”

“少东家这是做什么！”夏言秋大惊失色，挣扎着要阻止叶迎风，刚刚抬起胳膊便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冒金星，发出一声闷哼。

叶迎风连忙上前扶住夏言秋，见他疼得冷汗淋漓，心中不禁恻然，只是他虽懂得些医术，面对着重伤垂危的夏言秋也是毫无办法，他所能做的只是通过针刺秘穴激发夏言秋的潜能，让他尽量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