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山腰日子,就算摔锅掼碟子,也是遗世之音。喊了门,没人应,一条老狗窝在旧脚踏车旁午睡,刚醒,吠声夹着梦话。我径自悠游,大多果树,龙眼、木瓜、桔子之类的;花草多是耐风雨的,木槿、仙人掌、七里香、木樨、美人樱……那条狗跟着吠,用眼神跟它道个扰,不凶了。邻居正与老先生招呼,他从哪儿冒出来没留神,多了个买花人彼此明白。"你们看吧,就这么些花,没养好!"
屋旁,茶花苗出现了,苞含着,大部分不辨青红皂白,就算有白的,也不是我要的"树"。打算告辞,忽然又绕了个弯,往后壁蹓,撞见一棵茶树,累累的雪苞!
原来在这里。这山与我居住的山对看,茶树的芳龄大约八九年,我在那山进进出出一年半载,到今日才目遇成情。茶树找我,还是我找它呢?人梦着"梦",抑或"梦"梦着人?
老先生蹲在菜园除草,他的背影像黑云压境。我这个落拓书生,斗胆看上好人家的千金--那么棵大茶树,任谁瞧见都
想娶的!喊了他,支吾着。"……那棵,'卖'我行不行?"他撑着腰,朝那儿觑,横掌遮住冬阳,看明白了,干笑
两声。"有红色的呀,那是白的嘛!"这话语义分歧,劝我讨个红吉利呢,还是软钉子?白茶娇
贵的。"一直想要白的,搁院子里,您这棵太美了,我一定找不到比它更漂亮的,真是喜欢……"
他与我站在茶树旁,我伸手摘蛀叶,他退几步,不知在审花还是审我?邻居敲边鼓,像个媒婆,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我真是无用,光会数花苞。空气凝出一层薄冰。
"你怎么运呢?""那那那好办,背也背回去!"我喜急。"成。"就这么个字。"您……您说个数目……"我心里的账册翻来覆去,准备登录令人咋舌的数字,而且不皱眉。"三百块。""啊?""三百块,花盆你明天拿来,我挖了种,用我和好的肥土,吃两天露水,再来拿。"我吓出冷汗,天底下哪有这回事?梦寐的白茶树就在隔壁山坡,三个道途相遇的邻居当探子,人家屋后八九年这么一眼就"成"了,只拿三百块聘金!才几个小时,相逢、问名、纳采还定了迎亲日。
辞别回家,花盆全搜出来,都嫌小。火脾气非得立刻上老街买个特大号的送去才心安,走几步,看见邻长家门口歪着一部旧脚踏车挺眼熟的,想起来是老先生的,冒昧进去探看,果然在,说明上街买花盆,待会儿直接送去,他拂了手:"我一道儿办吧!正巧要上街买。"连路也不要我走了。手忙脚乱塞了钞票,赶紧溜,怕他还要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