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多大的胸襟!她家住宜兰?不,她住台北。娘家在宜兰?不,也在台北。她打出娘胎没去过宜兰。她一年前看连续剧知道有座桥的。您问我垮了没,到底?没垮没垮,我……我摇了个电话给冬山乡派出所。我闲着也是闲着嘛!
您甭说别的,昨晚,我那表姊又摇电话来,嗬,那个哭劲儿!
“呜呜呜,猴崽儿,阿娇搞了个老男人,呜呜呜,好端端的闺女……”
不是,阿娇不是她女儿,我表姊不作兴生女儿;阿娇是她早觉会认得的李奶奶隔壁家王大妈的女儿。嗬!不关她的事!您懂不懂不患人之不己忧,患己之不忧人?我表姊慨然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您懂个啥?她自然也有乐的时候,别人跟着忧,她就乐了嘛。
您等会儿,电话响了。
“喂,嘿!表姊您早哇,猴崽儿我啦!”
“猴崽儿!男人坏,男人专偷腥!嗬嗬嗬……”
“莫哭莫哭!您稳着点儿,我马上报警!”
我表姊来电话,男人偷腥嘛男人坏嘛!您问我表姊夫偷腥?不,不是他,他没这本事,他死了好多年啦!我这表姊夫真是神算,他死前拉着我表姊的小手:
“阿妹!年头不象样,野男人都出笼了,你能走大路,就别走小街,能走小街,就别穿巷弄啊!”
您给瞧瞧,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还真给他忧到咧!还有谁,巷口卖豆浆的老王嘛,当着大伙儿的面送我表姊一副油条不收钱,我表姊嫌它老。
远的不说,我对门的张太太也是个大忧大虑的女杰。前阵子,做老公的孝敬老婆,订了票上国家剧院看芭蕾。衣衫革履,珠光宝气,啧,多光鲜哪!招了出租车往前开,过第一个红绿灯:
“不成不成,回家!”
“怎啦?”
“我忘了锁门!”
下车,锁门,上车,得。过了第一个红绿灯:
“不成不成,往回开!”
“怎啦?”
“我忘了关瓦斯!”
下车,开门,关瓦斯,关门,上车,得。又过了第一个红绿灯。
“呀!不成不成啦!快回家!”
“又怎么啦你!”
“我……我忘了穿鞋儿!”
这整晚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在舞芭蕾。
光说别人,说说咱自个儿吧!不瞒您,我挺羡慕人家多忧多虑的。您说没忧没虑没烦恼,您这么说不招人笑话吗!您问我有啥忧虑?不早说了吗,吾自幼愚鲁过人,说真的,我到现在还在忧虑为啥我没有忧虑的事儿呢!
一九九一年四月 《联合报》缤纷版
一九九四年六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