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匠阿福被带到旅馆房间门口,穿白制服的侍者念了几条注意事项,嘱咐他不可乱跑、等候分发后,急急忙忙走了。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刚刚阿福看见好多旅行团还在大厅等候check in,虽然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但他体谅工作人员人手不够,也就打消了念头。
阿福进门,看见有个人坐在单人床上掩面痛哭,手上露出晶亮的腕表及一颗蓝宝石钻戒,那套质感高尚的深色西装令阿福羡慕死了。
他把水泥抹刀放在另一张单人床边,开始打量房间设备。烟波蓝色调的装潢使整个空间如初春的海洋般充满生生不息的魅力,阿福憨憨地开出一朵微笑。
“你是谁?哟,吓死人,血……”那人按了电话铃,由于肥胖过度引发气喘;阿福脱下沾满血迹的衬衫进盥洗室冲洗,听到话筒传来女人回话:“没办法,他比你晚三秒钟报到,按规定两人一间嘛……换房间?先生,你以为你在凯悦饭店啊!总统来也一样,给我闭嘴!”
阿福安静地躺在床上,感到未曾有过的舒适。他一辈子没住过旅馆,甚至连房子都没有。
“什么破店!连Bar都没!”那人嘟哝着。
他挨了刮,似乎接受必须与另一个人同住的事实。干脆把阿福当听众,掏口袋想拿名片,忽然自嘲:“什么都没了!”阿福恭恭敬敬坐直,掏出半包烟敲一支敬过去,“太好了!医生根本不准我抽。你知道,命要紧哪!”他接着以充满感情的声音怀念医生、家人及豪华宅邸、可爱的台北市,当然包括致富诀窍。阿福完全听不懂,他印象中的城市好像不是这样,也许人家运气比较好,他想。
次日,侍者拿来两张成绩单载明去处,稍后准备通关。阿福不识字,那人看了,笑容满面:“上头规定我们互换姓名,记住,你不叫阿福了!”
那人以阿福之名通关后被轿车接往天堂的花园洋房;而阿福聆听了几条罪状后,走路到贫民窟,表现良好的话有机会申请国宅。阿福觉得蛮好的,庆幸自己摔死前握着抹刀,又可以做泥水匠喽!
一九九二年八月 《人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