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家里面,我的父母和身孕有加的妻子,他们又怎样度过的这个夜晚。我跟大学同学游平正合作着一部书稿,已经推进市场,除了买书号的钱,印刷费、稿费都还没有付清,真担心中间有什么差错,让我们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招架不起,破财毁誉。思来想去,这一切都叫我浮躁,并且无奈,头疼。
窗外的鸟在叫,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很欢快地调侃着,无忧无虑。我就静静地倾听,想象自己正和它们说着话儿。进了牢笼,才知道自由是多么可爱。不过那时候,失去自由的悲哀还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对新的空间感觉茫然,企图思索,又无头绪。
直到一阵暴躁的电铃划破空气,监舍里才活跃起来。
在缸子“起床!起床!”的吆喝声里,大家混乱地动作着,穿衣叠被,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温吞吞的奇怪的气味,肖遥和姜小娄搂着被子,靠在墙上抽烟,随意地搭讪着。肖遥说昨晚上隔壁好像又扔进去一个,姜小娄说没听见响动啊,我睡死了。
我尽量麻利地穿好衣服,开始叠被。缸子说:“见棱见角啊,得叠成豆腐块儿!”然后一路往南走,一路评论着:“牛哥有进步,马甲是老手了,红中,鬼螃蟹,蛤蟆,凑合还都……四川跟旧社会把被角都再抻两下……三胖子你个傻逼,重叠!强奸,重叠!”
“快!”马甲踹了一脚“强奸”。
“强奸”一边把自己的被子展开,一边苦着脸跟缸子说:“刚哥,我这被子又烂又软,成不了型啊。”
“行,今晚上给你弄个有型的。”
这边肖遥和姜小娄也抽完烟,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马甲立刻过来把二位的被褥收拾停当,一边说:“洗脸水打好了已经。”
马甲这样的角色,叫做“劳作”,是“人头”们一手选拔的“使唤丫头”,机灵卫生,嘴眼都得会说话,手脚还得勤快干净,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这些人一般年龄偏小,所以又被叫做“小劳作”。不过马甲好像偏大了些。小劳作的地位相当敏感,有点象皇宫里伺候“人王天子”的太监,他一边是他主子的巴狗,可以被主子随便使唤、辱骂、责打,一边又是别人眼里动不得的一个“机关”,你不小心碰一下他这个机关,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来,往往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就是打狗看主人的道理。
马甲不仅负责伺候肖遥和姜小娄两个“人头”,还管打饭。缸子后来介绍说:打饭这个差事在不少劳改单位里,也不是摸个脑瓜就干得了的。你这一勺菜下去,得清楚先给哪个盆里添,得明白哪个盆里要多给几块肉,哪个盆里可以一个油花不让他看见。每分配一勺菜都代表着你的智商,劳改队里叫“脑系”。你要很清醒很正确地把那些人分成三六九等,几乎不允许有判断失误的成分,否则免不了一场翻江倒海的战争,要不然,就是被别人暗记在心,不定什么时候用阴招算计你一家伙。总之,不是扒拉个脑袋就能干的。
相对而言,马甲这个“火头军”就干得有些轻松了。“C看”的伙食,操蛋得连挑肥拣瘦的余地都没给人留,因为肖遥有盒饭,根本不看一眼“牢食”,马甲只要负责把姜小娄、缸子和阿英的菜多分出点来就够了,其他人,一律清汤泄水。那些在押的,谁多一句嘴简直就是找死。
早饭是玉米粥和窝头,几片老咸菜。粥很稀,人影可鉴。咸菜没有那帮鸟屁的份,在我以后,只有马甲和牛哥分了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