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拉了她团袖,笑得有些辛苦:“世子哥哥,皆是为了姐姐好。今年若是大婚,明年就想着能见到小侄子了。如果越儿还能坚持到明年此时,一定是这个愿望。”
“越儿,”她低声唤了他,若不是低哑着声色,必会溢出颤音,“你又胡说。”
“越儿知道,姐姐不是不想,是不愿离了延陵府,离了越儿,只是越儿陪不了姐姐一辈子。姐姐终是要找到伴你一生的那个人,就当是替越儿陪你了。”少年轻阖了双目,只握着她的手一紧,笑意蔓延,“我……也很喜欢文佐尘,若是他,最好。”
“不会的。”延陵易扬了苦笑,垂首贴着少年额头,静静浅笑,“不会是那个人。越儿也不会离开我。总有个办法会让我守着你。至于生辰,你要重新选大礼。”
少年微一抖,于她怀中缓缓撤身,眸光瞬间黯淡,隐隐犹豫了回问道:“大礼?”言着轻叹了口气,不忍之色顷刻流露,复倚靠向她肩头,目光呆滞:“再贵重的贺礼,即便是天下又能如何,都不如小侄儿的礼来得让人喜庆啊。”
“主子,云南乱了……”这一日午后,侍女贤儿得了消息忙来报。提帘便入,声音不重,似乱却无慌。
延陵易正翻着岭南印册,看得入神,只一指扬起,示意她静下。而后径自沉溺在书案前,翻下一页页陈年暗档,沉目如静潭,光眸若淡水。
贤儿满头横线,只念着云南是延陵族老家,如今老祖宗发迹的地界儿起了乱子,身为族门之主,不该不急。贤儿瞪了半晌,忙又道:“云南可是……”
“贤儿下去吧。”另一端由后帘并入的延陵忠忙应下话茬,打发了道。延陵忠身子偏向几案,淡淡扫了眼,迎向延陵贤大惑不解的目光,“去三醉斋吧。把晌午摘下的荷叶去了涩头,掺着白牡丹泡去。这天燥了,晚膳桌上夫人世子爷用凉茶时,就给主子端那个。”
明眼人都清楚忠儿是主子身边最近的丫头,这些年贤儿倒也习惯了听忠儿指使,纵是她挥使错了,主子也不会怨下来。此时更是压下腹语,迎向案前,向主子行了退礼,打下帘子撤身而出。
忠儿退到一侧斟了水,是今晨刚熬成的白豆蔻熟水。延陵易一入夏时便常有暑湿脾虚之症,再热的天,她也不用冷水凉茶。白豆蔻性温味辛,有暖胃行气的药效。时节一到,除去烹煮熟水,下人们还要以白豆蔻入味,换着花样为她置膳调羹。
“户部那边支应了吗?”案前扶书之人突地出声。
忠儿手腕一抖,盅内熟水溢出烫了拇指,不由得冷吸了口气,急急放稳茶盅,回应道:“提过了,只尚书大人说……还是要太子爷批旨才全稳。皇上三压而下,他们不敢不从。若是太子爷出言……就不一样了。”
延陵易一手接过递来的瓷蓝景盏,眸眼微垂,即落目于她拇指尖烫起的红灼。身子微靠了圈椅中,淡淡道:“就这么紧张全安哲?”户部一事,她当以遣其他丫头传信儿,派忠儿去,难免要她分神胡思乱想了。
“主子,这事同全尚书绝无半分瓜葛,只奴婢一门心思热。”忠儿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她倾慕那人也不是一时两时了,但都是心底偷偷地念想,全未想自家主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延陵易一伸手推了印册,另一手五指轻叩着杯沿,微蹙娥眉,谈及了他事:“把中下册翻出搬过来,这印本有点意思。”言着起了身,方才递上来那滚烫的熟水,一口未入。步子踱到窗根下,这屋子闷得紧,只窗前还能吹到些清风,唇边冷冷划出丝弧度,“云南乱得倒也快,林甫确是个利索的。”
窗前冷风吹散了案头文卷,一张张冷笺凌乱扬起。她回身探手去压,览上那纸笺忽而微怔,凝神间复拿至眼前一一掠过。这还是文佐尘在延陵府留下的临帖,细心留存四年,每一回过目都要流连多时。轻阖目,将那些纸张一一凑至鼻间,环绕于冲淡清雅墨香之间,甚是沉静。倾慕自己的西席,并不是不堪之事,难堪在多年情愫,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十三岁始,四年的相伴,而又四年故作不识的冷淡,对她而言,他仍是个谜。
他说,我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