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风带着凉意,圣元帝在上朝前特诏延陵易入养元后殿询奏。她今日选了身百福宫服,依是青苍深色,缁墨锦带玉玦临风。一路袭步掠风,脚下软履轻踩,宛落浮云。 华鬓梳作簪花高髻,以真、假发结合绾至顶层卷梳,这是宫中贵胄女眷甚为常见的发式,也是延陵易二十年来梳过的最复杂的髻发,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发间皆用素色发饰,但凡沾了一丝华彩,必要她皱眉许久。于是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华鬓,都要比常人多用去一半的光景。
在养元殿一路随侍的宫人眼中,这女人是美。美得芳华刹那迷醉,却也冷得决然痛彻。于炎炎夏日看去尚好,在这微有凉意的晨间,看多了终是会战栗。
养元殿的深帘一幕幕扬起,延陵易微眯了双目,一步一步朝着宫人持帘躬身请立的方向迈去。每于朝前,皇帝必于此殿袭香,愈是浓烈馥郁的馨香愈能引他心神明净。
身后已响起延陵易三跪九拜的朝贺声,那声音很寒,却也在圣元帝意料之中。犹然记得曾戏谑延陵沛文温软和善半生,却得了这脾气异端的女儿,那时沛文笑得安然,只言必是他上辈子欠了这丫头什么,这一世由她来讨账。
圣元帝双手浸过香炉,淡淡转身,看向十步之外躬身跪立的身影。他未看清她眉目,只觉得那身形确像沛文,女映父影,是以福气。
“听说你想要那个位置。”帝王霸位坐久了,便不喜绕圈子,他想了便说,定不会犹豫半分。
“是。”
这一声,更应得干脆利落。沛文的优柔寡断,行而不言,她并未全随了去。圣元帝微微抿了唇,直步迎上。延陵易下意识退了半步,并非惧怕龙威,只是甚不欢喜他周身珠兰浓郁的香气,熏得腻人,重得引人睁不开双目。
圣元帝暗想她定是怕自己,唇边不由得爬上一丝狡笑。言中气势更扬,声亦亮起,“延陵家的男人都是死绝了吗?”
咄咄逼人之势如燥风忽至,本就封闭的内殿更是憋闷,晨间来袭的舒爽凉意顿逝。延陵易轻扬了额头,虽不能平视,却也尽力探出皇帝眼眉处刻意掩下的帝王傲尊。延陵易轻吸口气,淡淡道:“家风不正,全凭小女一人之力匡复族业。”延陵之男丁,半男不女,半死不活,有伤大雅,败尽族风之论,早已传遍京城。所以他此般问训,她只能当是挑衅。
圣元帝双臂扶了和田玉凉座缓缓稳下,沉寂半晌应道:“嗯,此次出兵扰平云南动乱,由延陵府出饷五十万两。朕,便允你袭位。”
延陵易面容沉寂,冷睫微抬,唇角一丝丝现出并非笑意的弧度,“臣愿出七十万两,皇上再嫁个儿子给臣如何?” 入宫门,嫁与皇子,便是作了天家的子媳,此事于延陵家必有收益,爪牙直逼宫闱,转逆势而上,重整族威。反之皇家亦得了收拢延陵大势的利果。她这般喊价,气势不减,亦是明白这笔买卖天家并不会亏,圣元帝应当仔细量。
圣元帝猛地抽出了一支腕子,挽在身后紧紧攥起。天家一个皇子方值二十万两,远不及她一个王位贵,这笔账,她倒是算得“精明”。圣元帝敛气忖度,须眉上挑,二人目光隔空交汇,凝于一处。窗扉半推,落了一殿明光耀目,延陵易微整衣襟,微微浅笑,这一日,阳光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