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让谢尔比夫妇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隔墙有耳。
谢尔比太太本来是让伊莉莎早点去休息的,可她居然一直躲在卧房隔壁的储藏室里,那正好有扇门通向过道。当她的耳朵贴近门缝,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都听到了。
屋里就此沉寂,伊莉莎起身溜出储藏室。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紧咬双唇,浑身战栗,此时此刻,以前那个娇羞的伊莉莎已然了无踪影,完全是另一副样子。她蹑手蹑脚,在女主人的房门前稍停片刻,似乎在祈祷着,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和女主人在同一层楼,屋内窗明几净,小书架上摆着书,还有些圣诞节的小礼物,旁边的壁橱里则放满了她的衣服。
这哪里是女奴的房间,分明是大小姐的闺房。她也一直觉得,这个家是她温馨的港湾。
孩子已经睡了,小嘴半张半合,小胖手扔在被子外面,圆嘟嘟的小脸上遮了些卷发,带着甜梦中的微笑。
“我苦命的孩子!”伊莉莎说,“妈妈一定要救你。”
极度的悲愤并没有让她像其他女人那样泪湿巾衫,她现在唯有一腔热血。她拿出纸笔,开始写道:
“我亲爱的太太,原谅我的知恩不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没有丝毫恶意,我听到了你和主人的谈话,我只是要救我的孩子。上帝会为你的仁慈而保佑你。”
匆匆叠完信,她开始打包孩子的衣物,甚至都没忘了拿两件孩子心爱的玩具。可是,要把熟睡的孩子弄醒还真有点费劲,折腾了几次,孩子终于爬起来。
“妈妈,这是要去哪儿啊?”妈妈拿着他的外套和帽子走近床边,眼神紧张而急切,小家伙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嘘,哈里,”妈妈一边说一边给孩子穿衣,“小声点,有坏蛋要抢妈妈的小宝贝,我们可不能让坏人得逞,现在,我们一起逃走,让他抓不到我的小哈里。”
说完,抱起孩子,轻轻开门,溜入星光稀疏的夜色之中。
几分钟后,到了汤姆叔叔的小屋,伊莉莎停下来,轻敲窗棂。
“我的天!谁敲窗子?”克洛伊大婶站起来,猛地拉开了窗帘。“天!莉兹?老头子,快穿上衣服!”
门开了,在汤姆叔叔点起的烛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伊莉莎憔悴而急切的神情。
“上帝保佑!出什么事儿了,莉兹?你不是病了,怎么这么晚跑这儿了?”
“大叔,大婶,我得带孩子逃,主人把他卖了!”
“卖了?”两个人顿时也有点懵,举起手敲敲自己的脑门。
“是,把他卖了!”伊莉莎肯定地说,“昨晚,我在太太房间旁边的储藏室,亲耳听到的,老爷说他把汤姆叔叔和哈里都卖给奴隶贩子了,奴隶贩子一大早就要来领人了。”
汤姆叔叔呆立当场,举着双手,如历梦魇。接着,跌坐在椅子里,头扎在膝盖上。
“仁慈的上帝,可怜可怜我们吧!”克洛伊大婶声音颤抖,“这是真的?汤姆又没做错事,为什么卖他?”
“不是因为什么错。太太向老爷求情,可老爷说,他欠奴隶贩子的钱,只能任那个浑蛋摆布。还不上钱,整个庄园和所有仆人就都成那个浑蛋的了。所以,要不就卖掉他俩,要不就丢掉全部家业,他也没法子,主人也觉得很抱歉。这么不辞而别,说实话太忘恩负义了,但我必须得走啊。太太曾说过,灵魂重于泰山。小哈里的灵魂那么纯洁,如果不逃走,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啊?我觉得我没错,就是错了,我也得这么干,上帝会宽恕我的。”
“哎,老头子!”克洛伊大婶转身说,“你为什么不跑?你想去河下游当牛做马吗?在那儿,只有死路一条,累不死也得饿死。趁现在还来得及,我给你收拾收拾,你和莉兹一起跑吧,你有通行证,好办。”
汤姆缓缓抬起头,环顾周围的一切,尽力平静的声音里掩饰不了悲伤,“我是不会跑的。莉兹为了孩子,她有权那么做!她刚刚也说了,老爷眼下这种情况,我自己跑了,让他落个倾家荡产?”
说到这儿,他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如泣如诉:“一直以来我都信命。我从未辜负过老爷,也从未用我的通行证干过别的勾当,我有需要恪守的诺言,什么时候都不会违背。卖掉我,可以保全庄园,我不怪主人,他一定会善待你和其他那些可怜的人的。”
汤姆转过身躯,看着那张挤满孩子的简陋小床,千般别绪万般离愁瞬间涌上心间。任他一身铁骨,此刻也无力铮铮,靠在椅背,顷刻间悲声难抑,泪水纵横而下,顺着掩面的指缝滚落在地板上。
人有高低贵贱,但面对突如其来的悲惨和灾难,感受却都是一样的。
“对了,下午我丈夫回来看我,”伊莉莎依立在门边说,“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自己也会遇到这种事。他也是被主人逼上绝路,选择亡命天涯。要是你们遇着他,就帮我捎个口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我会逃往加拿大;告诉他我爱他;告诉他,如果此生我们无缘再见,”她背转身,声音有些嘶哑,“就让他多做善事,我们一定会在天堂相见。”
唯是离愁,便纵有千般别绪,也抵不住背身那一刻。她紧了紧怀里受惊的孩子,挥手告别,便奔入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