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玖妍都不喜欢李文革,特别是我,简直有点嫌恶他。他皱头皱脑,身子红红的,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蜷缩在我妈怀里,两条红腿不停地蹬着。他特别会哭,声音又大,纯粹是个哭鬼转世。我爸跟我妈讨论,这孩子为什么这样哭呢?得出的结论是我妈的奶水太稀了。我妈握着一只胀鼓鼓的乳房,把奶水挤到我爸手心里。她挤出来的奶水很急,像小孩玩的竹筒水枪,滋滋地响。我爸伸出舌尖在手心里舔了舔,说:“好像连奶腥味都没有,怕是稀了。”他又眨巴着眼睛,吧唧吧唧地咂几下舌头,肯定地说,“稀了,的确是稀了。”然后他们又商量,是给我妈补奶呢,还是直接给我弟弟喂奶糕子?因为刚生了个儿子,又这样商量来商量去,他们的关系得了一点改善,我爸趁机把衣服掀起来,把背转给我妈,我妈便给他多抓了几下。我爸难得这么舒服一次,他龇着牙,把方案拿出来了。他说:“还是两个都补吧,要是你的奶好了,就用不着再花钱了。”
我爸本想叫李玖妍去买猪蹄髈,可李玖妍说我哪有时间?他只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连着三天,他一次比一次起得早,却每次都是空手而回。他便到百货大楼去买回来一只粉绿色的圆形小闹钟,零晨两点半,闹铃一响,他爬起来就骑着自行车往副食品公司跑,一边跑一边打呵欠,可结果还是落在人家后面。他恨得咬牙切齿,把闹钟调到零晨一点,终于排到了第三名,把两只猪蹄髈买回了家。
为了买猪蹄髈,他熬得眼圈发黑,眼珠子上兜着血丝,呵欠打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后来通过别人介绍,他认识了在东门副食品公司开票的周师傅,和周师傅做了朋友,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不用起那么早了,只要头天跟周师傅打个招呼,第二天早上去拿就是了。为了报答周师傅,他利用业余时间给周师傅打了一套捷克式家具。
那阵子李玖妍确实没有时间,她戴着那枚“红太阳放光芒”,跟着魏红他们起早贪黑。有一天回来了,腰上竟别着一把驳壳枪。我想摸一下枪,她打掉我的手,说别乱摸!我妈像怕冷似地抖一下,说,你怎么有枪?我爸也抖一下,说,你也上过阵?你开过枪?她翻翻眼睛说,这有什么?
那把枪后来不见了,说是交上去了。没过几天,她又和别人一道扒火车去了北京,一伙人像搞地下工作一样,半夜里集中,大约是魏红,用指节敲我们家的门,笃笃笃,笃笃笃,前三下后三下,我爸迷迷糊糊地说谁呀?等他磨磨蹭蹭爬起来,李玖妍早走了。
她回家时我们都吓了一跳。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结着垢粑,身上脏得像巷口上东风理发店里的刮刀布。我们以为那是个叫花子,看了半天才知道是李玖妍。两个月不见,她长了许多见识,她问我们知不知道哈尔滨有多冷?见我们一脸茫然,她便炫耀地说:“一溜清鼻涕淌下来,眨眼就变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