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上海牌人造革旅行袋(3)

美手 作者:熊正良


看手抄本时小鸡公已经是个插队知青了。他插队跟我姐姐插队不一样,我姐姐去插队就像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一样,雄纠纠气昂昂,而到了小鸡公他们,则一个个蔫头蔫脑,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不插队是不行的,他爸爸蔡麻子帮他在医院里搞了一张证明,说蔡国华同学小时候很调皮,崴伤了脚没有及时治疗,导致右脚踝关节有点错位,并且使右腿肌肉发生了一点萎缩,比左腿细了两个公分,应该算作残废了。可是当他们把证明拿到居委会,居委会的妇女们就心明眼亮地笑了,她们说这样的证明我们见得多了,得过三次脑膜炎的都有,你这算什么?她们问蔡麻子,是不是一定要把证明留下来?蔡麻子还傻傻地问,留下来有用吗?她们笑眯眯地说,没用,不过你一定要留下来也可以,我们会把它交到街道办,街道办会把它装进你儿子的档案袋,然后你儿子到哪里,这个档案袋就会跟到哪里。蔡麻子赌气说,要跟就让它跟吧,我一个剃头的有什么办法?结果小鸡公冒充残疾不成,最后还是乖乖地插队去了,档案袋里却有一张残疾证明。

小鸡公去插队时很小,不到十六岁,回城后在家里呆了大半年,所谓待业,然后就非常幸福地进了新华书店。他能进新华书店全靠他爸爸蔡麻子。蔡麻子几年来都给一个风瘫老头上门服务,剃头修面,挖耳朵剪鼻毛,直到老头翘了辫子,还扎扎实实给他剃了最后一个头,把老头冰凉的脑袋刮得像个光葫芦。老头的儿子在市劳动人事局工作,为了替父亲报恩,通过关系把小鸡公安排进了新华书店。小鸡公原以为自己也要做剃头佬的,还在我头上练过几回手艺,却没想到能进文化单位。不知道是不是被书香熏得,他变得越来越讲斯文了,有时侯还喜欢咬文嚼字,尤其喜欢跟人讲真诚。后来他又喜欢写诗,那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写诗,而且很疯狂。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也喜欢写诗,只是我从来不好意思把诗拿给人看。小鸡公不一样,他认为自己的诗写得很好,常常在跟人讲过了真诚之后,又要求人家读他的诗。他抿抿嘴唇,很像一回事地说:“哪天我再给你看看我的诗,你看了就会更理解我,你会跟我做割头换颈的朋友。”

其实他没有一个可以割头换颈的朋友。就是我,他也不见得就肯割头换颈,他背着我说过我的坏话,他说李文兵那个人其实是很虚伪的。他这样骂我是不对的,假如他说我偶尔有一点点虚伪,我没意见,谁没有一点虚伪呢。“很虚伪”则是彻头彻尾的虚伪,小鸡公这样说显然过份了。虽然在某些问题上我会把自己藏起来,但这跟虚伪不虚伪没关系,经验和教训告诉我,凡事都要讲分寸,嘴上要有把门的,嘴上不把门的人是一定要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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