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公章(4)

美手 作者:熊正良


李玖妍和黄花萍也把大木盆拿回来了。她们拿着大木盆在前面走着,后面忽然有人叫一声,“哎呀,好疼!”黄花萍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问那个喊疼的小伙子,“猴子你怎么啦?你疼你怎么还笑呢,你不是吃了笑鬼尿吧?”小伙子却笑得更厉害。黄花萍觉得怪怪的,再看玖妍姐,竟板着一张血红的脸,一个人拿着大木盆走得飞快。

这以后黄花萍又不断地听见有人在玖妍姐后面冷不丁地叫疼。他们拖腔拖调,“哎哟哎哟,疼嘛,人家好疼嘛。”大家便哄地一阵笑。黄花萍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了,她问玖妍姐:“他们这是干什么呢?什么意思呢?”玖妍姐白她一眼,咬着牙说:“乔冬桂,都是她!没想到她会这么无聊,这么卑鄙,我找她去!”

那时候黄花萍像个尾巴似地跟着李玖妍,李玖妍去找乔冬桂时,她也跟着。李玖妍一见到还在沙口村做扫尾工作的乔冬桂,眉毛就竖起来了,她冷冷地说:“乔冬桂同志,我问你,你再三向我保证过的,我跟你说的话你不会说出去,你还记不记得?”乔冬桂点点头,说:“记得。”李玖妍说:“那你为什么又说出去了?”

乔冬桂很茫然,“我说出去什么了?”李玖妍说:“你心里不清楚?”乔冬桂痛苦地说:“李玖妍,我很难过,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你怎么能这样问我呢?”李玖妍说:“那些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如果你不说出去,别人怎么知道得那么细?”乔冬桂说:“那你就怀疑我?你不应该怀疑我,我是一个讲原则的人,我可以用党性和人格保证,无论什么话,是我传出去的我一定会负责任,可是,不是我传出去的,我怎么跟你说呢?”李玖妍说:“那是谁?你说是谁?给我交出一个人来!”乔冬桂气得浑身发抖,说:“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义务,我还有工作要做,还要学习,还要写学习笔记,我请你出去!”

黄花萍后来也知道“疼”是怎么回事了,李玖妍对乔冬桂说过的话大家都知道了,但黄花萍还是认为那些话不是乔冬桂说出去的。黄花萍对我说,我凭良心说,乔冬桂真是个不错的人,她平常总是笑模笑样的,一点也不摆架子。工作组吃的是派饭,各家各户轮着吃,有好的有差的,乔冬桂不挑不拣,什么都吃得下去。光这一条,就比阎瘌痢强多了。阎瘌痢不见荤腥是要说话的,也说得出口,--你们家的鸡是白养的?一个鸡婆蛋都拿不出来?人家说前些时被黄豺惊了,一直没下蛋呢。他说操,不下蛋你还养着它?杀了!乔冬桂呢,到了人家家里从来不看人家桌上的菜,而是往人家灶前蒲团上一坐,抢着帮人家烧火。人家说哎呀呀,烟熏火燎的,怎么能叫你做这种事呢?她说我怎么就不能做这种事呢,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呢。一句话说得人心里热乎乎的。她一边烧火一边跟人家拉家常,有说有笑,就像一家人似的。她兜里总有一个绿皮小本子,她动不动就掏出小本子,把人家的话记下来。起初人家见她老往小本子上记,心里发毛,问她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她说哪里呀,我是来当学生的,当学生的不要记老师的话吗?弄得大家是既高兴又不好意思,人家是大知识分子,是干部,却把我们泥脚杆子当老师,太客气了。这么客气的干部真是少见。沙口村人越来越信服她,晚上开会她给大家讲当前革命形势,讲路线斗争,大家哪怕听得呵欠连天,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也要给她面子,男人强打着精神一筒接一筒地抽黄烟,女人则吱溜吱溜地纳鞋底。总之,在黄花萍眼里,乔冬桂是一个公认的好人,她通情达理,待人和气,从不扯闲言碎语,更不像金竹女人,把扯闲话当饭吃。听人说她老公以前犯过生活错误,搞过一个资产阶级破鞋,虽然后来不搞破鞋了,但也不肯再上她的床了,这样的事她都不哭不闹,修养真是好得不得了。她一家人在金竹,没人听到他们家里吵过一句嘴。她一点也不像当地的土干部,咋咋呼呼,粗得不得了,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戳你个娘,她是大事讲道理,小事也讲道理,她的道理是一套又一套的。尽管她的道理很大,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大懂,或者一点也不懂,但讲道理的总比不讲道理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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