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绪论(上)(1)

人心与人生 作者:梁漱溟


吾书旨在有助于人类之认识自己,同时盖亦有志介绍古代东方学术于今日之知识界。

科学发达至于今日,既穷极原子、电子种种之幽渺,复能以腾游天际,且即攀登星,[1]其有所认识于物,从而控制利用乎物者,不可谓无术矣。顾大地之上人祸[2]方亟,竟自无术以弭之。是盖:以言主宰乎物,似若能之;以言人之自主于行止进退之间,殆未能也。“人类设非进于天下一家,即将自己毁灭”(One world,or none);非谓今日之国际情势乎?历史发展卒至于此者非一言可尽,而近代以来西方人之亟亟于认识外物,顾不求如何认识自己,驯致世界学术发展之有偏,讵非其一端欤。当世有见及此者,非无其人:或则以“人类尚在未了知之中”

[1]此书着笔时美国初有地球卫星上天之事。

[2]曰“人祸”者,人为之祸,盖对天灾而言之也。(Man,the unknown)名其书,[1]或则剖论晚近学术上对人的研究之竟尔落空。[2]盖莫不有慨乎其言之矣!及今不求人类之认识自己,其何以裨助吾人得从一向自发地演变的历史转入人类自觉地规划创造历史之途邪?[3]

讲到人,离不开人心。要必从人心来讲,乃见出人类之首出庶物。非然者,只从其机体构造、生理运行乃至大脑神经活动来讲,岂非基本上皆无以大异于其他许多高等动物乎?纵或于其间之区别处一一指数无遗矣,抑又何足以言认识人类?更要知道:所有这些区别看上去都不大,或且极其细微,一若无足轻重者,然而从其所引出之关系、所含具之意义则往往甚大甚大。诚以些小区别所在,恰为人对动物之间无比重要巨大的区别——例如人类极伟大的精神气魄、极微妙的思维活动——所从出也。质言之:前者实为后者之物质基础,亦即其根本必要的预备条件;前者存于形体机能上,为观察比较之所及,或科学检验之所可得而见者;后者之表见虽亦离开形体机能不得,然在事先固不可得而检验之,只可于事后举征而已。前者属于生理解剖之事,后者之表露正所谓人心也。人之所以为人,独在此心,不其然乎。

讲到心,同样地离不开人心。学者不尝有“动物心理学”、“比较心理学”之研究乎?心固非限于人类及有之者。然心理现象毕竟是一直到了人类才发皇开展的;动物心理之云,只是从人推论得之。离开人心,则心之为心固无从讲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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