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灵活性(5)

人心与人生 作者:梁漱溟


人类——作为生物之一——是今天惟一无二能以代表生物进化的了。此正以人类还在争取主动、争取灵活而未已。假如不再争取了,那便没有灵活性,亦且没有一切。此又见人心是从全部机体机能不断演进而来;说人心寄于大脑皮质之发达者,特举其重要一端而突出言之耳。无形的人心之出现,实缘此有形的演进。乃有些宗教家贱形体而贵精神,甚至敌视此身,殊非通人之见也。独中国儒家之学旨在“践形尽性”,故其言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见《孟子》)此非谓人果能充分发挥人类身心所有作用,便是圣人乎?

人心要缘人身乃可得见,是必然的;但从人身上得有人心充分表见出来,却只是可能而非必然。此又从上文所言分工整合之繁复发展细察之,而其理可得也。从分工以言之,则各事其事于一隅,而让中央空出来不事一事。从整合以言之,则居中控制一切,乃又无非其事者。“空出”一义值得省思。遇事有回旋余地,有延宕时间,全在此也。又分工则让其权于中央,而后整合可因地因时以制其宜。权者权衡,亦即斟酌、选择,可彼可此,不预作决定之谓。是即灵活之所从出也。人身只给人心开出机会来,有灵活之可能而已;灵活固不可以前定者。机体构造之进化,只能为灵活预备好条件,而避免前定的不灵活;此既言之于前矣。

不灵活不足以为人心。因为原来是预备它灵活的。然而临到事实上体现灵活,却只居其许多可能分数之一,则其事盖非易。因此,从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往往难乎其言人心。并且可以说,在机体构造上愈为高度灵活作预备,其表见灵活也,固然愈有可能达于高度;然其卒落于不够灵活的分数,在事实上乃且愈多。此以其空出来的高下伸缩之差度愈大,故也。儒家必曰“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其谓此乎?

大声地说一句:灵活是有待争取的!——人心不是现成可以坐享的。

然而灵活又不可求也,求则失之。灵活是生命之一种流露或无意中表现于外者,其根本还在生命本身。不求其本,而齐其末,宁可得乎!

若是,其将如何?姑言其浅近易晓者:如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不为强敌所慑,而在战术上不稍轻敌,无疑地必且动作灵活,而胆小无勇者不能也。胸有成竹,对前途满怀信心者必能措置裕如,灵活前进,而失去信心者不能也。舍己为人,热情所注,灵机大开,而猥屑自私者往往顾此失彼,进退罔措矣。即此等事例而善推之,当必有悟。

此章开首曾言,灵活性盖所以实现主动性者。——主动性有赖于运用上的灵活乃得实现,今于章末,却又可以说:灵活性复有赖于主动性;饱满的主动精神恰为手脚灵活之所自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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