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人心之基本特征(下)
说计划性是人心之基本特征,自未为不可;顾吾意别有所属而不在此。
观于恩格斯在其名著“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之所云云,计划性乃若非人类所独有。其原文云:
我们并不想否认动物有能力从事有计划的预计的行动。(中略)但是一切动物的一切有计划的行动,都不能在自然界上打下它们意志的印记。这一点只有人才能做到。简言之,动物仅仅利用外面的自然界,并且只是由于自己在场乃使自然界中有些变化;而人则以自己所作出的改变来迫使自然界服务于他自己的目的,支配着自然界。这便是人跟其他动物不同的最后一个重大区别,而这个区别也是由于劳动的结果。[1]
此其为说得毋与我上文所说者不相合乎?其实无不合也。彼此所说原非一事耳。恩格斯所云“一切动物的一切有计划的行动”,盖指其计划之出于天者,亦即出于种族遗传的本能,非个体有意识之行动;[2] 而我据《论持久战》论作战计划之所阐发则在行动计划之出于人者,恰指其人行动之有意识。
远从生物进化全部历程以言之,固非有目的有计划者。但某一物种觅食图存或传种繁殖之所为,往往奇妙地表现出有目的有计划来,则博物学家言之者多矣。其事尤多见于昆虫类、鱼类,其情节曲折尽妙,迹近深谋远虑;却在高等动物转未见有此。高等动物所表见者,不过一些狡狯黠智而已。此何为而然耶?应知动物界在演进上实有本能与理智两大脉路之不同。于虫、鱼所见之计划性,出自天演,虽迹近思深虑远,却非有意识,不过率循本能之路以发展,达于高致耳。另一路归趋在发展理智,即脊椎动物之所循由,必待人类出现而后造于高致,乃有意识而擅长计划。其他高等动物之于此路也,只是理智初萌,意识犹在暧昧微弱者,其计划性之短绌固宜。鱼类同属脊椎动物一路,胡乃著其计划性于本能?盖理智、本能第为生命活动之两不同倾向,彼此互为消长,相反而不相离。鱼类虽同此路向而进程太浅,犹自依重在本能故也。即如各高等动物亦未尝不依本能为活,第以其较偏于理智一侧矣,既不得更著其计划性于先天本能,亦复未及迈进于后天理智的计划性。上固不足比于人类,其下视虫、鱼亦为短绌在此。
凡以上就计划性问题所为辨明本能、理智脉路之不同者,若虫、若鱼、若高等动物、若人类,在其间或出或入,或彼或此,一一皆可在生理解剖学上检认得其脑系神经不同发展之迹,非第比较推论于其行为、心理间也。读者请详科学专籍,此不备陈。
试寻绎恩格斯原文论旨,盖亦正在辨明基本上此两种计划性之不相同耳。其指出动物不能在自然界打下它们意志的印记,而人类却能以其劳动迫使自然为他自己目的服务,支配着自然界者,非即以人类特征属之于其意识明强(具有自觉意图)的计划性行动耶?是其言非但与我不相抵牾,而且彼此实相印合也。读者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