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理智与本能(下)
人类生活倚重理智而非倚重本能,于何征之?此不难从下列三事取征。其一,依本能以生活者,其生活中所需工具即寓乎其身体,若不假外求而自足。但人类非于身外制造种种工具而用之,几乎不能生活。其二,依本能以生活者,一生下来(或于短期内)即具有其生活能力,然毕生亦即如其所能者而止。人之生也,初若无一能,其卒也乃无所不能。此即依重先天本能抑或倚重后天学习之分异。凡脊椎动物自鱼类以讫于各高等动物,视其幼体未成熟期之若长若短,而其物种在理智发展上孰优孰绌可知也。然即其中此期最长者如灵长类,以视人类犹远远不得相比;人类儿童期之长,盖十数倍之不止也。[2] 其三,依本能以生活者未脱离自然状态,只须身体长成即能自营生活,而人类不然。虽在远古初民社会未有文字者,亦必有其语言;未有宗教法制者,亦必有其禁忌风尚;乃至饮食起居、器物、宫室,一切总出人为,非复自然,因而皆必待学习乃能适应其群的生活。此社会学所谓“超有机体界”(superorganism)者,社会文化虽浅稚亦必存在。一个人固非徒身体发育成熟,即可为其社会一成员而生活也。一言总括:人类的生活能力、生活方法,必倚重后天养成和取得,是即其倚重理智之明征。
上节曾言:
理智对于本能原不过是生活方法上趋向不同的问题,然其反本能的倾向发展到突变时,却变成人类生命本身性质根本不同了。由此一根本性的变化,遂使人类成就得理智,而其他动物概乎其未能焉。语其关键所在,即在此。
此节即就此关键问题一为阐说。
所谓生活方法,非所用以解决生活问题者乎?而所谓生活问题者,从一切生物所有生活看去,要不外个体生存、种族繁衍两大问题而已。
围绕此两大问题预为配备所需用之种种方法手段,随动物生命以俱来者,即所谓本能也。动物藉本能以生活,其所知所行囿止乎此,莫能有外。毕生所事,惟有图存而传种于后;传种亦只是重复乎此而不已,更无其他。此所以巴甫洛夫所为高级神经活动之研究,舍动物生命中先天生来恒定不易之刺激反应关系(即本能),即无所藉以建立其条件反射,而首要之刺激物即饮食也。从条件反射上反复研究之所得,固见高等动物生活有某些训练或拓展之可能规律,然又何曾越出两大问题之外耶?
其所发见若稍远于两大问题者,如探究之本能、游戏之本能、自由冀求之本能,[1] 非能外也,只是高等动物生命增强而理智启萌之显示耳。
理智启萌,即从本能之狭隘而稍稍向远开拓去。
高等动物理智启萌之表征,即在其大脑发达。大脑之发达,即智力之发达也。其生命之所着重,即从行而移于知。顾其知乃所以为行之性质依然不改。顷所谓若稍远于两大问题者,即其兴趣之所及,或云关心留意者,稍广泛耳。兴趣(或关心留意)其贯乎知与行而为其骨髓者乎。无兴趣不可能有知;无兴趣不可能有行。低等动物兴趣至隘,其知与行牢锢在两大问题上。高等动物探究之本能密接于其防卫本能而来,其去两大问题未云远也。若灵长类(猿猴、猩猩)之有好奇心,[1] 乃似稍远。至于人类而有知识欲焉,兴趣广泛,无所不到,斯可谓之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