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计划性(18)

人心与人生 作者:梁漱溟


自其遗忘于某处言之,则尔时自觉固昧而不显矣;然自其卒又忆及遗于某处言之,则尔时不显之自觉何尝遽失其作用耶?唯识家所谓自证分者,即于此而见之。自觉在通常情况中,盖既不显著,亦非昏昧。凡吾人意识活动若联想概括,若回忆内省,固必基于此始得有之;乃至任何一点活动罔有不资借于此者。正惟其资于此也,乃所谓意识。

动物本能之知,即知即行,无所资借于经验而天然明确不误。吾人理智反之,任何一点认识,若不有多次经验之累积其能明确之耶?且经验之云,匪云经过一次或几次而已也;必也临事以敬,行动中不失自觉。若在生活上漫不经心,飘忽而过者,其亦得谓为有其经验乎?今人皆晓然于认识必资于实践之理,亦即谓:必行而后知,知皆从行来。然假使缺乏自觉如动物之生活于本能中,则行亦徒然虚有此行耳。何从而成就得知识耶?

不有经验,何有知识?不有记忆,何有经验?不有自觉,何有记忆?如是,如是。

或问:动物岂无记忆者,顾乃不能累积经验以成知识,是果何故耶?应当晓得,动物之有记忆原不同乎吾人。吾人记忆可说是有两种,而动物却只有一种。此其不同之由来,可一回顾吾前文之所云:

(动物)本能急切于知后之行(下略)。

(吾人)理智着重于行前之知(下略)。

在本能,是即知即行,知行合一,不分不隔。

在理智,知行之间往往很有间隔。间隔渺远者,离知于行,为知而知(下略)。

动物借本能以生活,毕生所事惟在图存而传种于后,其所知所行囿止乎此,莫能有外。

(以理智之反本能)人类生命遂得突破(图存、传种)两大问题之局限;人类生活虽同样地萦回于两大问题,但卒非两大问题所得而限之者。

盖动物之有知也,恒在引发其行动而已足。其心智与机体动作密切相联若一,其有记忆不过寄于动作习惯之上耳。[1] 人类不然。借助于机体动作习惯(例如借歌诀韵语之成诵)以成其记忆者,固亦为其一种,而主要不在此。凡吾人之所谓知者,主要在知事物与我之关系意义如何,事物与事物间的关系意义如何(见上文)。而一切关系意义都是有待贯通前后左右以识取的,是抽象的(亦云共相),而非止集中当下具体之一点。其主要记忆正伏于此贯通识取之前而为其必要(前提)条件者;则非动物之所有也。动物不能成就得知识,其故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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