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为不论是研究佛学或学佛,都有必要认识到“语言、文字的局限性”。有人以为只要语言文字运用得好,就不会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写不明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拿语言来说吧(文字也一样):如果你没吃过辣椒,不管我如何形容,我都无法让你体会到“辣”的感觉;如果你没视觉经验,我就无法向你说明色彩的艳丽;如果你没听觉经验,我就无法向你讲解音律的美妙;如你没触觉神经,我就无法跟你讨论冷热、软硬等问题……同理,你内心感到的喜怒哀乐,不论你如何努力向我倾吐,我最多只能知道你是处于其中的哪一种状况,我完全不能经由你的表白,达到“感同身受”的地步……
以上这些情形只是针对身心的基层反应而言,如果超越这个范围,想要传达一个复杂的高层心灵内涵,语言文字的运用将会更加力不从心。例如,某甲要传达他的某个“价值观”给某乙。“价值观”是一个复杂的概念体,某甲传送时,先要把它分解成片段的语言或文字的形式,然后由某乙去完整地接收这些片段,并加以组合。最后再由这组合中,去正确无误地领会出某甲想要传达的本意。办得到吗?其中涉及到的问题至少与某甲的传送能力、传送技术,和某乙的接收容量、接收的“时空角度”和心态等因素的相加相乘有关。再说,其中还有先天上语言文字不能表达(如辣的感觉)的部分呢!因此,严格地说,大概只有达到了佛家的“以心印心”的境界才无问题,而现阶段的人类智慧,可说都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所幸绝大多数的人都粗略地并不计较,反正是水果就行了。
那么,语言文字应用在哪一方面有较好的表现呢?以我个人的体会,在“理”的方面,在不涉及到生灵的感觉方面较好。例如,在数学方面的1+1=2;在逻辑方面的“因为如此,所以如彼”;在事物变化方面的解说,使我们从“知其然”进步到“知其所以然”等。总之,好像事物愈“物理化”,语言文字愈好用;事物愈“精神化”,语言文字愈难传。
有了以上的解说,现在可以来谈一下佛学与学佛了。
在佛学的“经”、“律”、“论”三藏中,“律”是一个讲规范的法门。在这里,语言文字似乎完全用得上力。“论”是历代已有相当证境的高僧大德所撰写而成的理论集成的法海。研究“论”的人一定要小心,不要随便否定别人写的东西,也不要轻易地自以为“懂了”,应尽量放开胸怀,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想说什么。不过,就我所知,即使这样,仍然免不了好像上菜场去买菜,结果买回来的却是自家菜园里所生长出来的小菜似的。
至于“经”的部分,就我有限的知量所见,差不多都是高境界性的教诲,很少说理的地方(《楞严经》等少数例外)。因此,我们并不能借由文字的研读去获得真正的了解。如想真正踏实了解经中所说,似乎只有“修行”一途,别无他路。如果不想经由此途而加强了解,哪怕皓首穷经,也将是虚耗光阴,难有所得。例如《心经》中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话,这话是形容观自在菩萨,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的一种证境。记得多年前我曾对这两句话下过不少工夫,当我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后,在自己觉得已经完全明白的刹那,赫然发现,在我的感觉中,色还是色,空还是空。我的“了解”瞬间成了泡影,毫无价值。那时我终于明白,那两句话原来是“甚深证境的语言”,而我未达那种境界,根本无法真正知会那两句话的内涵。我的了解只不过是在语言文字和思想概念中打滚而已,其作用与“说吃”和“想吃”不能变成“真饱”没有两样。
其次谈到学佛。佛法是一门生命奋进超越、自我进化的大法门。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学佛是一个要经过不断努力修行,才能实现“自我转化”的实践历程。它绝不是读读经,说说法,扩大扩大佛学知识,或做做法事就可以有成就的。
笔者不怕犯口业地指出,我们中国的佛教界在学佛方面,似乎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早已处于有病状态。我个人真希望我们能够反省一下:我们多以大乘佛教徒自居,而在每天二十四小时中,扣除吃饭、睡觉和工作之外,用在讲经研法的时间是多少?真正用在踏实进修,内观心性的时间又到底有多少?说实在的,修了不一定是佛教徒,但不修一定不够资格当佛教徒。没有正定,不得正法;没有精进,难证高明。境界低了,想大乘也大不起来。
当然,我这样讲,绝不是在反对研法读经。我想说的是,要像孔子所主张的“行有余力,则以学文”那样,或者“修行有余力,则以学经”,是一个挽救时弊的良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