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说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佛教说的“彻法源底”、得“根本智”,这些都是至简至易的。《易经》中的“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一阴一阳之谓道”,佛法说的“缘起性空”,也是至简至易啊!只有这个根本,才能“原天下之美而达万物之理”。爱因斯坦致力未果的宇宙统一场,到谜底揭穿之时,一定是至简至易的,不信等着瞧。
所以后面紧接着庄子说:“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一般人理解这一段时很容易理解错,圣人“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其实圣人“原”、“达”的结果就是“自然”两个字,就是一个“无为”,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认为圣人什么都搞懂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反而不是圣人了。所以正因为如此,“至人无为”,什么叫“无为”?“大圣不作”,什么叫“不作”?我们人常常“有所为”,为什么会“有所为”?有动机、有目的驱使,让我们在社会环境中有种种作为。但是你把这些事情看透了以后,人生就是这一百年,一百年以前,你拿什么来做?你进了火葬场后,你还有什么可作为的?所以,明白了生死,明白了我们这个有限生命只是大道中的小不点,你就死掉了自己那种狂妄心,不着实际的、自以为是的种种心理。但是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并不是完全不作为,要“作为”,就要顺应自然而为,不“妄作为”,所以“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不是不为不作,而是不妄为妄作。
为什么呢?是“观于天地之谓也”!他是观察了天地的“大美而不言,明法而不议,成理而不说”,所以他观天理而法天则地,使自己吃了定心丸。明白了这个道理,明白了“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明白了什么是“天之所为”,什么是“人之所为”,明白了其严格的界限,那么我们这个妄为妄作的心就能够归于平淡,我们才能够老老实实顺道而行。古代在这方面也谈得很多,不管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就是批“颠倒见”。大道是正常的,我们人也是正常的,实际上问题就出在人有“颠倒见”。
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大家喜欢引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把颠倒的世界再颠倒过来”,这句话纯粹是佛教语言。因为自英国控制印度之后,不少西方的学者在印度、斯里兰卡、缅甸翻译佛经,很早就把这些语言翻译到西方,并且影响了德国的古典哲学,德国的古典哲学家也有这方面的感觉,所以从费尔巴哈到黑格尔、马克思等都有这种感觉,认为人类的思想是“颠倒见”,于是乎他们就通过辩证法,要把这个颠倒的世界给颠倒过来。所谓颠倒过来,就是不“妄作为”,“妄作为”就是“颠倒见”,不“妄作为”就是“正见”。
这两段都是在理上谈道,对道的方方面面都作了一番介绍,可以说是对《齐物论》说理部分的补充。如果把散布在《庄子》三十三篇中的这类文字集中起来,应是一部极好的“道论”。需要留意的是,在庄子这些论说中,一定要把自己融进去,要把自己的精神和生命融进去,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否则,仅作哲学式的理解,在思辨上折腾,是领会不到道家的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