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带现金。即使带了,也不会浪费在询问帕奇个人生活的区区几分钟上面。一想到新的座次表和我大半夜不得不跑到这种地方来,我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我只需要找到帕奇,谈话可以在外面进行。我可不想空手而归。
“要是我两分钟内不回来的话,就付你十五块钱。”我说。在我能做出更好的判断或者多一点耐心之前,我做出了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从绳子下面钻了过去,然后径直穿过拱廊,睁大眼睛搜寻帕奇的踪迹。我一边对自己说真难以相信我竟然能干出这种事,一边像滚雪球一样速度越来越快。此刻我只想找到帕奇,然后离开这里。
收银员跟在我后面喊:“嗨!”
确认帕奇不在主厅之后,我循着奥兹台球厅的牌子跑下楼梯。微弱的射灯照亮了几张坐满了人的牌桌。整个楼下烟雾缭绕,如同围绕我家的雾气一样浓重。在牌桌和吧台之间摆着一溜台球桌。帕奇正在离我最远的一张桌子上,准备打一记高难度的擦边球。
“帕奇!”我高声喊道。
话音刚一出口,他一杆推出,球杆滑过了桌面。他猛然回头,流露出诧异而又好奇的眼神。
收银员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我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给我上楼去。”
帕奇的嘴角动了动,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说不清是嘲笑还是友好。“她跟我一块的。”
这话似乎对收银员有些作用,他松开了手。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我摆脱他的手,朝帕奇走去。前两步还大步流星,可是我发现离他越近,自己就越没有自信。
我马上就意识到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虽然我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就像触电一样。更深的敌意?
更加的自信。
更为自由的展现自我。那一双黑眼睛在看着我,仿佛磁石牵挂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暗暗咽了口唾沫,尽量不去理会胃里的翻江倒海。我虽然不能准确地指出来,但帕奇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些不太正常,有点不够……安全。
“对不起挂断了电话。”帕奇走到我身边,“这下面信号不好。”
嗯,是啊。
帕奇略一歪头,示意其他人走开。一阵不安的沉默之后,他们才开始动身。第一个离去的人经过我身边时,撞上了我的肩膀。我退后一步才站稳,抬眼恰巧遇上另外两个人冰冷的目光。
好极了。跟帕奇同桌又不是我的错。
“八球制?”我提起眉毛问道,试图表现出十足的自信。或许他说得对,波家不是适合我的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夺门而出。“多高的赌注?”
他咧开了嘴。这次我确信他是在讥笑我。“我们不玩钱。”
我把手提包放在桌边上。“太糟了。我本打算拿自己的全部家当赌你输的。”我举起我的作业,上面写着两行字,“只有几个问题,我就离开。”
“傻瓜?”帕奇倚着台球杆,大声念道,“肺癌?这是有预言性质的吗?”
我在空中挥舞着那张纸,“估计这空气里你的功劳不小。一晚上几支雪茄?一支?还是两支?”
“我不抽烟。”听起来是实话,但我才不买账呢。
“嗯。”我说着,把纸放到了八号球和紫色的单色球中间,在第三行上写下“肯定抽雪茄”时,不小心碰了一下紫色球。
“你搅了球局。”他微笑着说。
我的目光与他相遇,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但愿对你不利。最大的梦想?”我知道这会把他难住,心里颇为自豪。这需要深谋远虑。
“吻你。”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着他说,为自己没有结巴而欣慰。
“不是,不过会让你脸红。”
我抬起屁股坐在台球桌一侧,试图假装无动于衷。我双腿交叉,把膝盖当做写字板。“你有工作吗?”
“我在边境线打工。是城里最棒的一家墨西哥餐厅。”
“宗教信仰?”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惊讶,但也不是很高兴。“我想你说过只是几个问题。现在已经是第四个了。”
“宗教?”我更加坚决地说。
帕奇用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不信教……异教派。”
“你属于某个异教派?”等我意识到自己惊讶的声音时,已经太晚了。我不应该那么惊讶的。
“事实证明,我需要一位健康的女性做祭品。我本来打算先骗取她的信任,不过如果你现在就准备好了的话……”
我脸上残存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你还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我还没开始尝试呢。”
我从桌子上下来,站在他面前。他比我高出整整一头。“薇伊跟我说你是留级生。你有几次十年级的生物课不及格了?一次?两次?”
“薇伊又不是我的发言人。”
“你是说你没有不及格过?”
“我是在告诉你我去年没有上学。”他的目光在取笑我,却使我更加坚决。
“你逃学了?”
帕奇把台球杆放到球桌上,勾了勾手指头让我过去。我没动。“告诉你个秘密?”他故作神秘地说,“我以前从来没上过学。还有个秘密?上学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无趣。”
他在撒谎。每个人都得上学。那是法律规定的。他是为了惹怒我才撒谎的。
“你以为我在撒谎。”他又笑着说。
“你从来没有上过学?要是真的话——没错,我是不相信——今年你为什么来呢?”
“为了你。”
我心里一阵恐慌,但我对自己说那正是帕奇想要的结果。我站在原地,试图装作很恼火的样子,但还是花了点时间才调整好我的声音。“那不是实话。”
他一定往前迈了一步,因为我们的身体之间忽然只隔了一点点的空气。“你的眼睛,诺拉。那双冷漠、淡灰色的眼睛具有惊人的诱惑力,让人难以抗拒。”他左右歪着头,似乎在找一个新的角度来研究我,“还有那致命的性感嘴唇。”
他的评论并没有让我吃惊,但我身体的某些反应却让我吓了一跳。我退后一步,说:“够了。我要走了。”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那不是真心话。我有种想要说点别的的冲动。脑袋里思绪万千,我试图找到自己感觉不得不说的那一条。为什么他总是嘲弄我,为什么他表现得好像我做了什么活该被他耻笑的事似的?
“你似乎对我很了解。”我轻描淡写地说,“比你应该知道的要多。你好像很清楚说什么会让我不自在。”
“你帮了大忙。”
一股无名火蓦然升起。“你承认了你是故意这么干的?”
“这么干?”
“这么干——激怒我。”
“再说一遍‘激怒’。说这个词的时候你的口型好诱人。”
“我完事了。打你的台球吧。”我从桌子上抓过他的台球杆,朝他推过去。他没有接。
“我不喜欢坐在你旁边。”我说,“我不喜欢跟你同桌。我也不喜欢你屈尊降贵的微笑。”我的下巴在抽搐——只要我一说谎,就这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说谎,如果是的话,我恨不得踢自己一脚。“我不喜欢你。”我以尽可能令人信服的口吻说道,同时把球杆戳到他的胸口。
“我很高兴教练把我们安排在了一起。”他说。我察觉到他说到“教练”时略带嘲讽的语气,但想不出有什么言外之意。这次他接过了球杆。
“我正在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我反驳道。
帕奇一定觉得非常好笑,笑得都露出了牙。他朝我伸过手来,我还没来得及闪开,就从我头发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纸屑。”他解释着,轻轻掸到了地上。他伸出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块斑。起初我以为那是块文身,再细看才发现那是块红褐色、微微凸起的胎记,形状像是一滴落地四溅的涂料。
“胎记长在那个地方可不怎么好。”那个地方竟然跟我的胎记所在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我忽然失去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