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希那穆提非常安静地走进客厅,我的感官突然生起爆发性的觉受,好像眼前出现无量光明,他整个人似乎充满了整间屋子。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即将支离破碎,除了盯着他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做。
南迪妮介绍过我娇小孱弱的母亲,接着介绍我。我们坐定之后,迟疑了一下,我的母亲开始谈起我的父亲,也谈到她对他的爱,和那份强烈的失落感,她似乎无法承受这一切。她问克里希那穆提,她死后有没有可能和我父亲重逢。这时候,他给人的那种强烈的感受逐渐消失,于是我放松地坐定下来,等着他给我母亲适时的安慰。我知道有很多伤心失意的人曾拜访过他,我想他一定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们。
突然,他开口说话了:“很抱歉,夫人,你找错人了,你要的安慰我并不能给你。”我立刻把身体坐直,有点不知所措。“你希望我告诉你死后能和丈夫重逢,然而你想重逢的到底是哪个丈夫?是那个和你结婚的男人?那个当你年轻时和你在一块儿的男人?那个死去的男人?还是那个假定没死、今日仍健在的男人?”他停下来,安静了几分钟,“你想重逢的到底是哪个丈夫?很显然,那个死去的男人已经不是那个和你结婚的男人了。”
我感觉自己突然专注起来,我听到的是一种极富挑战性的说法。我的母亲似乎非常不安,她并未准备好接受“时间会改变她所爱的男人”这个观念,她说:“我的丈夫不会变的。”克里希那穆提回答:“你为什么要和他重逢?你怀念的并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你对他的回忆。”他再度停顿下来,让这些话沉淀一下。
“夫人,请原谅我!”他合起双掌,我才察觉他的手势有多美。“你为什么仍然充满着回忆?你为什么要让他在你的心中复活?你为什么要活在痛苦中,并且还让这份痛苦持续下去?”我的感官突然活泼了起来,他拒绝以容易被人接受的和善态度来助人,这点令我非常震撼,我的心开始快速地跟随他清晰而精准的话语移动。我感觉我正在和一个浩瀚无际而又崭新的东西接触。虽然那些话听起来很刺耳,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而且流露出一份治疗的特质。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握着我母亲的手。
南迪妮看到母亲已经非常不安了,就把话题转向介绍家里的其他成员。她告诉他,我是一名对政治很感兴趣的社会工作者。他严肃地转向我,问我为什么要做社会工作。我告诉他,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十分圆满。他突然笑了,那个笑容令我有点不舒服,然后他说:“我们就像一个用破木桶盛水的人。我们放愈多的水进去,流出来的也愈多,而木桶仍然是空的。”他不带一点打探地看着我说,“你到底想逃避什么?社会工作,娱乐,坚持生活在痛苦中,难道这些不都是一种逃避,企图填满心中的空虚?空虚能被填满吗?不幸,填满空虚却是我们存在的整个过程。”
我发现他的话令我非常不安,却又觉得必须深入探索。对我而言,生活就是行动,他的话很难令我理解,我问他是否希望我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他静静听着,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倾听的方式,和我观察到的、经验过的都不一样。然后,他对我提出的问题发出了一丝微笑,整个屋子又被充满了。后来,我们准备离开了,克里希那穆提冲着我说:“我们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