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清醒的时候,首先袭来的是那似曾相识的空虚感。接着我的心狂跳告诉我:她已经消失了。这房间像我的家一样成为失去了她的气息的空间。我的心悸动得更厉害。
我打电话问reception是否看见和我一起check in的女士离开。
对方有点茫然说:“先生,刚才你是独自一人check in的。”
周围旋转着一万尺高空上缺氧晕眩的感觉。我走近窗边。窗外正对一幅超巨型的广告屏幕。我看得胃紧紧抽搐:屏幕上的广告模特儿正是那位女郎!可是她再不是跃然自我追寻独一无二故事的女郎。现在她脸上披着那种被称为性感的诱媚神容,像透明的面具,让我看穿底下是没有表情的纯粹面孔。那冷艳的眼神狠狠灼烙我。我的胃猛然翻江倒海,冲进洗手间里哗啦哗啦地吐。
我颓然倒在沙发上,才发觉灯桌上放了她的臂镯。对!正是那枚刻有羽毛图案的古埃及臂镯。”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臂镯。我们像接过刚出土的埃及法老黄金棺椁。我的心里忽然涌出说不明的悲哀。他再说:
“当时我仔细抚弄着它,很沉实的质感,宛如爱抚女郎发亮的古铜色皮肤,只是有点冷。我注视它的中心,忽然有所顿悟:它的中心不是一片虚无,而是在无限中内陷出一度空间,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笑了出来。
久违了的幸福感像性高潮一闪而过。无论如何我应该感激这位女郎。临近晨晓的天空只剩下几颗残星。
就像寒夜零丁的暗星守卫寂寞的天空,我也只能脆弱地守卫着她们隐退后的一晕氛围,甚至觉得这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
‘我生命中曾经有两个做模特儿的女人,而她们都消失了。’这仿佛不是我说的一句,而是这一句在述说我的存在。你们能理解吗?”
我和过分女孩都被深深打动,良久不能说话。然后男人取回臂镯,把酒喝光:
“真感谢你们听我说完这平淡乏味的故事。好了,我又要回去那个已经彻底抽掉所有意义的地方。我是说我的家。再见。”
关于消失的感觉,飘渺得似经历千世轮回碾得粉碎的记忆,却像过分女孩弹的《革命练习曲》,沉重的低音在我的心底萦回。也许青春之所以让人迷茫,是因为如微尘的记忆又再苏醒和拼合。当我们惊醒:原来它一直都在!生命的一切,像火车开动时猝然震动,吓你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无情地全速前进,窗外所有风景都不断消退无法抓住。在青春的迷茫当下,什么都不能确定。也许等到一天青春只剩下让你回首的远影,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所有东西最终都会消逝。
他留下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四周的嘈杂和我俩的无语在我的耳里拉绷出一股快要爆炸的张力,她突然斩钉截铁:“走吧!”
回大学途中她一路无语。当看着她的孤黑背影溶入在黑夜里最后消失,我的心莫名痛起来。
无论陪她走了多远,仿佛到了某一点,就再不能和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