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喝一口啤酒,良久不语。她默默陪伴我的静默。我感到一团实实在在的静谧如丝绵围裹着我和她,咖啡器的蒸汽声、杯碟的碰击声、客人的融融细语、街外的嚷杂声,都无法穿透这片静谧,只在它的边缘处交错震荡。定过神后,我提醒自己要用理智重新审视整件事。
“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忧心究竟歌里的女孩往哪儿消失了。多年的郁结现在终于抒解了。”我深深吸一口,要让自己变得10倍理智。
我直觉这女人并不像是精神错乱,或者是沉醉在幻想世界里的人。去年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她是过分女孩的同系同级同学,一天跑到学生会里,宣称某个邪恶的人正跟踪监视着她,并且伺机强奸和伤害她,所以她随身带着一把骇人的锐利长剪刀,说必要时宁愿自杀也不会被侵犯,累得我的好心肠宿舍同房欣欣紧张兮兮不眠不休守护了她差不多一个星期,怕她伤害自己。除了会大口大口地喝未经稀释的柠檬汁外(她说这对她的神经系统有益处),她其他方面都像一个正常的平凡女孩。或者是太平凡了,所以构想出这样的故事来吸引人注意,让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
但是当下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算不上绝顶漂亮,却有连美艳女人也自惭形秽的魅力,用不着编织如斯荒诞的故事来吸引人家的注意力。更何况我不能在她的眼神里发现任何耽溺于幻想的人那种无法自拔的空洞。她的眼睛闪亮着另一种飘渺,深邃又穿透他人灵魂,难道她连自己也欺骗了?
“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所说的,感情上我很愿意相信,但是我有怀疑主义的坏习惯。”我用尽可能的理智来充撑权威:“梦的记忆有很大的欺骗性。以我为例,很多时候我就分不清楚童年记忆和陈旧的梦境。我们都有过似曾相识的经验,一处以前从未到过的地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忽然觉得曾经在梦中见过此人此景。脑神经学家会这样解释:我们处理当下新经验的一组神经元网络,因为某种原因触动接通了另一组旧记忆的神经网络。这记忆可以是旧的回忆,也可能是早已忘却的旧梦境。正因为这个新的神经回路连接并不稳定,我们会仿佛有如梦似幻的感觉。可不可以尝试这样来解释:听《沙滩上的米罗》触动了某些你早已遗忘的旧记忆,以致你会把歌中描述的情景误以为是旧梦境。”
她轻轻摇头笑起来,好像一位幼儿园教师对一个自以为是的孩子报以的微笑。
“你不认识我,难怪你会怀疑。在清醒的世界里,有很多事情我不晓得,甚至很糊涂。但是对于梦的国度,相信我,我比你们要熟悉。梦和清醒的现实,我分得很清楚。对我来说,梦比人们习惯的现实还要真实。或者这样说你会更信服:我是有一天忽然想到,这个反复出现数年的梦,会不会在网上找到一点线索?于是我试了几个keywords(关键词),不用多久,voilà,你的歌便出现了。”
听她这样说,只剩下两个可能性:1.纯粹巧合,2.因为某种未知的机制,她的梦境被传递进了我潜意识里某个隐闭的部分,或者是相反的方向。
我于是总结:“如果这不是纯粹巧合的话,那么说你的梦境不知怎样会影响了我的潜意识,促使我作了一首描述你梦境的歌。”
她轻叹一口气,再微笑着摇头:“你还未掌握事情的核心。不是我的梦影响了你,而是我们的梦接通了。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多次一起进入同一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