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根据我刚才引述的格言,精神与身体是不可分割的。意识形态领域里的神圣化必然会影响到其与身体和物质之间的关系。在纳粹意识形态体系里,有一个纯洁的优等种族,借由血缘说和自然法则说被加以神化。对某一优等种族的神圣化,连带地把“种族净化”的行为合理化了。换言之,消灭人类社会中所谓的不纯部分,首当其冲的就是犹太人。对自命为“教徒”的恐怖分子来说,人先天就是不纯净的,然而,当他为某个神圣理由自我牺牲一切时,他将获得净化和升华,并因而上天堂。因此,他们会透过一项死前的礼拜仪式,先把自己的身体准备好。在献祭的仪式中,即将殉难的烈士会除去身上所有毛发,再洒上香水。面对这样一种思想的败坏,我们会恐惧得直打哆嗦,它的信徒却是充满仰慕地颤抖。的确,神圣会使人产生一种强大感,远远超过人不过是一根芦苇——即便是一根能思维的芦苇——的体认。
在达到这个噩梦般的极端之前,每个人不都应该留意自己的推论所可能产生的偏差吗?因为推论很容易就将某个思想变成绝对、完美的思想。我们只消偶尔听听自己的言谈就可以知道——我们所迷恋的是,我们的言论能够反映出自己的强大形象,但对相反意见中所存在的真理却视而不见,更遑论对支持这些相反意见的人。
在另一个对立面上,不管在哪一个社会,人要摆脱对身体、对肉体之美的沉溺,要摆脱金钱和权力的诱惑,同样是非常困难的!在这点上,帕斯卡依然是我的灯塔:他承认物质的确有诱人之处,但也有局限性,他进一步指出了我们和物质之间该有的适切合宜的关系。
在帕斯卡眼里,物质乃是一切不属于“精神”的东西。我们可能会以为,生活在17世纪的帕斯卡,会将一切与智性无关的东西都视为微不足道。对我来说,最具深长意味的并不是因为帕斯卡是数学家、物理天才,而是作为一位思想家,他一点也不蔑视物质。他写道:
让人去思索整个自然界的崇高与宏伟吧让地球在他眼中,比起太阳所描绘的巨大轨道,就像是一个小点吧;让他震惊于那个巨大轨道本身,比起苍穹中运转的恒星所环绕的轨道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分细微的小点罢了。
宇宙的浩瀚与壮丽既吸引了帕斯卡,又叫他困惑不已!大自然把原始面貌展现在人的面前:天地的雄伟和广大让人感到渺小,近乎卑微。相较于数亿的星斗与星系,人不过是一个极其渺小、微不足道的点!
这还不算什么。人不只在抬头仰望天空时,看到宇宙的浩瀚无垠,同时,脚下也裂开许许多多无限微小的深渊。因此,人天生就是“无和全之间的一个中间项” 。当然,无限大对人来说是立即可见的,而现代物理也早让我们习惯在有如原子大小的尺寸里面看到:
浩瀚宇宙之中,每一个宇宙都有自己的苍穹、自己的行星、自己的地球,其比例与这个可见的世界是一样的。
人就这样迷失在这两个同样令人眩晕的无限之间。犹有甚者,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认清它们。
尽管我们把观念膨胀到超乎可能想象的空间之外,但比起事情的真相,我们不过产生了一些原子而已。事情的真相有如一个无穷无尽的球,处处都是球心,没有哪里是球面。
人是不成比例的因为,人在自然界中到底是什么呢?从无穷来看是虚无,从虚无来看是全体,是无和全之间的一个中间项他既看不到他从中而出的那个虚无,也看不到他深陷其中的那个无限人处在不明白事物的原则也不明白事物的归宿的永恒绝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