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除了愤怒还有对自己的悲悯。
他就不该这么早回来,他就不该对她有所顾忌。她根本不会理解,她在酒店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怎样的角色,他们对他能否躲过这次劫难起着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公司仓库失火,自身的损失不算还殃及了很多别的商家,连日来他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调查、询问、追讨,他已经焦头烂额,现在是他有求于人……不过,他庆幸自己什么都没说,否则那不亚于自取其辱。
肩被厨房尚未关上的柜门撞得生疼,他大步走了,经过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飞机模型不慎被踩中,两声脆响,翅膀碎成几段。儿子大叫了一声,从椅子跳到地上,那是他刚刚得到的新玩具,是妈妈下班时才带来的。康文彬没有片刻停留,反倒将卧室的门摔得更响。
“南南别哭,妈妈明天再给你买一个。”
“我就喜欢这个……”
“要哭滚出去哭!”他怒了。
…………
屋内,传来了絮絮的对话声,电视机的屏幕闪得飞快。屋外,南南坐在地上捧着残缺不全的飞机抽噎不停。
他和他们之间不只是隔着一层玻璃一扇门那么简单。
她常常做梦。
她总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筋疲力尽地奔跑着,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就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那个男人忽然出现了,他穿着深灰色的休闲服,白色的运动鞋,矫健、沉稳,缓缓地向她走来,他轻声说,映洁,跟我走吧。她看到了他背后的整片阳光,听见了自己愈来愈重的心跳声,可就是不敢向前,他又说,映洁,别怕,我会对你好的,抓住我的手,我带你走。他的笑容是温暖的,是踏实的。就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身体刚刚向前一倾时,便被人在后面紧紧扯住了衣角,脆生生地叫着,妈妈!她猛地转过身,发觉脚下一空,坠入万丈深渊……
她被惊醒了,脑浆迸裂般地疼痛,如烧坏的电路板,冷汗淋漓,天花板上的灯仍然挂在上方,乍睁开眼时有些摇晃,旧时的家具,旧时的床,连窗户都渗着冷风。一切都没变。她用手背拭了把额头的汗,又不由得吓了一跳。她发现康文彬正直挺挺地坐在床边,离得很近,可是神情专注,好似侧耳倾听着什么。
是敲门声。她也听见了。开始很轻,后来加重了,有节拍的,更像是某种暗号,却是一声紧似一声。没错,是自己的家门。
康文彬终于缓缓地走下地,许映洁也坐了起来,起身时还伴随着阵阵眩晕,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伸手抓了床头的手机,深夜一点多了。
她给南南掖了掖被角,南南睡在他们的旁边,睡得很沉。他还没有学会自立。
康文彬没有去门口,而是进了厨房,取了把菜刀拎在了手里,才悄悄走过去,隔了数秒,仿佛是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拉开了里面那道已经松动的防盗门。沉声问道:“谁?”
静了片刻,敲门声似乎转移到了隔壁:“大平……大平?开门!”
是隔壁的醉鬼。康文彬端着的双肩立刻松弛下来。
他们的隔壁住着一对倒腾服装生意的夫妻,听说男人这两年挣了点钱便不安分起来,总缠着年轻的服务员鬼混,三更半夜回来是常事,女人常常为这事跟他吵架,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康文彬似乎有点愤愤,转身回了厨房,“当”的放下刀,然后一声不响地返回卧室,上床,掀起被子睡觉,背对着她。夜恢复了宁静,不过很奇怪,今天外面没有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